拉長的語調越發古怪,此刻兩人周身的時間仿佛隨之被拉長。
一刻即為永恒。
李承影打了個響指。
指尖燃起一簇火苗,瞬間打破凝滯的時間。
細看其實是他指尖捏一張折好的黃符。
“我說,你沒動,你的影子怎麼會動?”
弟子甲順著他指的方向緩緩低頭看去。
他身後被院子裡懸掛燈籠照出拉長的影子。
稀薄淺淡的影子正中了邪似的顫動,又像被狂風吹得胡亂搖擺的樹葉。
但李承影看出來了,那影子在興奮。
為看見他這麼個獵物而興奮,也為即將見血而興奮。
弟子甲的表情木訥呆滯,嘴角偏還微微彎起。
他一動不動,好像被嚇傻了。
“對啊,我,怎,麼,會,動——”
最後一個字冒出來,地上影子突然脫韁而出,朝李承影撲去!
扁平的影子一旦從地麵抻起,自然而然形成黑霧一般的東西。
李承影後退兩步,貪生怕死地躲到紙人後麵。
紙人居然也掏出劍,與黑影纏鬥起來。
但紙人畢竟隻是紙人,遠不及本尊萬一,舉手投足一板一眼,很快落在下風。
李承影不需要紙人能打贏,隻需要它能拖延一刻。
沒了影子的弟子甲孤零零站在原地,如被眾生舍棄的朽木。
但當封禪筆淩空畫出褐羽鷹隼振翅啄向他眉心時,他卻像被狠狠扯了一下,陡然生動起來,麵色扭曲猙獰,持劍迎戰。
弟子甲一劍劃下,竟直接就將鷹隼剖開兩半!
李承影又退兩步,兩人之間橫空多出一道深淵。
對方驀地踩空落崖,半途又有羅網忽然生出將他整個人罩在裡麵,深淵消失,一切恢複原樣,封禪筆化作利劍刺入弟子甲的胸膛。
一氣嗬成,行雲流水。
弟子甲嘶吼咆哮,卻無法突破落網,最終掙紮漸漸虛弱。
他反倒忽然朝李承影露出一個詭異的笑。
李承影皺眉,感覺不對,馬上撤去羅網和劍。
但已經來不及了。
紛至遝來的動靜伴隨驚叫。
“你是何人?!”
“把他拿下!”
“快看看王師弟怎麼樣了!”
李承影被團團圍住,十來個赤霜山弟子持劍相向,如臨大敵。
而那團跟紙人纏鬥的黑霧也已經不知去向,“謝長安”軟塌塌落地,露出紙人原本的真麵目。
“王師弟沒氣了!”
“是他殺的!”
“妖邪就是他!”
李承影歎了口氣,果然中計了。
“我說你們王師弟是被妖邪附身了,你們信嗎?”
對方冷笑:“少廢話,動手!”
一聲令下,李承影周身十數把劍,當即朝他壓下!
……
重明峰更靜。
自從祝玄光飛升,謝長安身死,此峰就斷了傳承。
眾人提起已經成仙的祝真人,難免也要跟著提起祝真人那唯一的衣缽傳人,緊接著就會想起那一天發生的變故,就此沉默不言。
連前任掌教都搭進去的變故,縱有飛升之喜,對赤霜山也是難以痊愈的傷痕。
久而久之,眾人有意無意將重明峰遺忘,很少再提起。
張繁弱則不同。
他越是痛,越是要頻頻去說,刺自己的心,也揭彆人的傷疤。
謝長安三個字,是所有人都不願觸及的禁忌,他卻三不五時總要去無名孤峰那裡為謝長安掃墓,為此沒少遭其他人異樣的目光,張繁弱也滿不在乎。
此刻他就呆呆坐在崖邊,望著不遠處的宸華峰。
當年他和謝長安、於春山三人經常偷溜到上麵去觀星的情景還曆曆在目,此時風淒月冷,霜凝夜雲,他不過一趟離夢城歸來,所有人事就已天翻地覆。
赤霜山究竟是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
張繁弱以前是從來不去思索這種問題的。
他知道自己資質稱不上頂尖,刻苦勤勞更是不沾邊,最後頂多背靠赤霜山這棵大樹混個劍心境就可以混吃等死了,哪裡想得到有朝一日師門遭逢大變,連他這種渾水被摸的魚都被迫支棱起來,思考如此高深的難題。
徐師兄話裡話外,都暗示大師兄失了心智。
大師兄的脾氣確實也比從前暴躁許多。
徐師兄似乎正在聯絡照雪峰的人,想要暫時罷黜大師兄的掌教之位。
但那樣一來,不就成內訌了嗎?
還有門中弟子接二連三的失蹤……
張繁弱總覺得這些事情也許是有關聯的。
而且其中似乎有什麼關節,是他還沒想通的。
偏生方師叔和於師姐在這個節骨眼上出遠門了。
他捂住一團漿糊的腦袋,呻吟出聲。
謝長安當初是怎麼會走火入魔的?
他現在也想走火入魔了……
好歹謝長安一了百了,落得清靜,不用像自己一樣還得被關在重明峰後山懸崖思考這種八輩子都想不明白的事情。
下一刻,他呆呆看著對麵山峰。
那裡掛著個人。
確切地說,是有人從峰頂上飄下來,借著山壁凸起的尖石懸停其上。
衣袂飄揚,宛若鬼魅。
張繁弱微微張著嘴巴,渾然不覺自己跟個傻子似的。
他心想,真見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