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甫一踏入井下街,就聞到了令渾身毛孔都忍不住舒張的氣味。
路過街頭香燭鋪,蠟油蠟脂帶來月桂果的清香和蜂蠟獨特的風味。
途經紙紮鋪,類似於墳頭剛燒過香火錢的味道讓人欲罷不能。
再走沒多遠,棺材鋪裡雖然沒有讓他食指大動的東西,但那股尚未裹漆的棺木清香,讓他有種半夜加班回到家,撲向柔軟床鋪的歸屬感。
真想現在就闖進鋪子裡,找副厚實的棺材睡上幾日......
走在喪葬一條街的街道上,徐青心底好似貓抓狗撓一般,腦子裡充斥著大口咀嚼蠟燭、牛飲香火氣,吃飽喝足後醉臥棺槨的奢靡畫麵。
借助本我意識的自製力強行將那些蕪雜的念頭壓下,待他回過神來,卻發現已經走到了柳有道置辦的鋪麵前。
眼前鋪子用四扇對四扇的板搭門拚接而成,日常開門營業可以根據需求選擇取下任意扇門板。
比如天氣惡劣,刮大風下大雪時,門板可以隻取下一扇,若是豔陽高照,風和日麗的日子,則可以將門板儘數取下,敞門迎客。
徐青抬頭看向原底黑字的門匾招牌,上麵題刻書寫的漆字非常清晰,一看就是剛裝潢不久的新店。
至於牌匾上麵的字,通曉書經的他一眼就能辨識出來,上麵寫的正是仵工鋪三個官體字。
所謂仵工,就是古代搬抬屍體,為屍體穿衣,扛抬棺材,挖掘埋葬,撿骨洗骨,負責喪事儀式的人事。
“可算到了!”
徐青取下從柳有道身上得來的掛包,翻翻找找,終於在夾層裡找到了鋪子鑰匙。
打開鎖具,取下一扇門板,僵屍視夜如晝的天賦讓他可以輕易看清鋪子裡麵的布置。
一麵櫃台,兩副靠在西牆擺放的原木棺材,東向的貨架上則擺著清潔屍體的工具,以及各種塗抹斂容的瓶瓶罐罐。
在東南角,還有供桌靈位擺放。
徐青走進一看,發現是柳有道師父的供奉牌位。
外鋪看完,徐青又踱著步子來到鋪子後麵的小院觀瞧。
此時他就像個看房買房的顧主,裡裡外外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各處風水,甚至連後院的簡易茅房,他都打開隔柵,往裡瞅了瞅。
看完整個鋪麵,徐青顯得甚是滿意。
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
誰能想到短短一個晚上的工夫,他就得到了一位趕屍人需要奮鬥一輩子才能擁有的財富。
不過想要妥善繼承這些家底,他還需要打磨好各處細節。
他如今不僅精通趕屍術,就連移靈下葬,陰軌定穴的本事也不比一般趕屍匠差。
憑借這些業務能力,他完全可以尊柳有道為師,合理繼承師門遺產。
回到前鋪,有了想法的徐青東翻西找,尋到兩樣物什。
一樣是櫃台上用來記賬的筆硯,一樣是貨架上售賣的空字牌位。…。。
有道是細節決定成敗,既然打定主意要扮演柳有道的徒弟,那就要把戲做全套。
如今柳有道已然身故,他這個做徒弟的自然要為逝去的‘恩師’立個長生牌位,不然哪天彆人問起,想要祭拜一番,結果卻發現你這個自稱徒弟的竟然連師父的牌位都不供奉。
那不就平白惹人生疑了嗎?
心思細膩的徐青拿著筆墨牌位,來到東南角的供桌前。
供桌之上早有一副牌位,上麵有柳有道生前的親筆題字,牌位正中寫著‘恩師楊太公奇英之尊位’,右邊落格書寫一聯,上書‘仙君接引,功德圓滿’八個小字,左下角則寫有‘不孝徒,柳有道泣血敬立’字樣。
徐青有樣學樣,執筆蘸墨,在祖師靈位下麵又立了一幅新牌位。
牌位正中寫著‘學師柳公有道之尊位’,右邊落格‘師功宗德流芳遠,徒子徒孫道無極’。
最後則是左下落筆‘忤逆徒,徐氏子痛心敬立’。
做完這一切,徐青手捧三炷香,忍不吞食幾口,嘗了嘗鹹淡後,方才給柳師傅敬上。
一旁新點燃的蠟燭忽然撲朔搖擺,屋內光影霎時晃動不停。
徐青挑起眉頭,發現是通往後院的二門沒關,於是就有風從院裡刮了進來。
可他分明記得,院裡的門早在他過來之前,就被他順手關上,這得有多大風才能吹開?
咂摸片刻,徐青似乎有所感應,忽然開口自語起來。
“柳有道啊柳有道,你將我煉成僵屍我不怪你,畢竟沒有你,我怕是早就成了一把荒土。如今你死於非命,我非但不笑話你,還繼承你的衣缽,讓你不至於斷送師門傳承。”
“說起來,你該謝謝我才是。等哪天害你的天心教被朝廷剿滅,我指不定還會給你燒香報喜,豈不美哉?”
說來也怪,等徐青話音落下,不僅院裡沒了風,就連即將搖曳熄滅的蠟燭也重新明亮起來。
也不知究竟是夜風頑劣,還是有孤魂餘念未消......
......
待熬到五更天,徐青依舊精神抖擻,隻見他手持一把磨的鋒利的菜刀,正對著銅鏡刮擦麵頰上的細小絨毛。
這些都是屍毛,如果不妥善處理的話,任憑他氣息掩蓋的再好,也會被人察覺出異常。
刮乾淨絨毛,再從雜貨架上取來一堆斂容妝造用的瓶罐,徐青挨個試色,宛如對鏡貼花黃的閨閣女子。
待到天光拂曉,銅鏡裡便出現了一個麵貌清瘦的‘腎虛公子’。
徐青細細打量,發現此時他除了麵色有些病態的蒼白外,再無其他異樣。
此時窗外晨鳥啼鳴,街道上的叫賣聲也越來越多。
臨河坊新的一天已然來到。
徐青身著一身青色厚底長衣,在打開鋪門前,先是透過門板縫隙,窺伺了會兒街道上偶爾經過的行人。
看了約莫有半盞茶功夫,他這才站直身子,拍了拍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塵,抬手整理一番衣領。…。。
末了,他又捏著喉結,輕咳兩聲,試了試嗓音。
等確認無誤後,徐青取下一扇門板,頭一次正大光明的邁出了鋪子。
此時天色尚早,街上行人三三倆倆,隔壁壽衣鋪的門還沒開,倒是對門的灰石鋪早早敞開,有力夫正抗著裝有石灰的大包往驢車上裝卸。
徐青早已打好了腹稿,就等有人過來打聽他的底細,介時他必然能夠從容應對。
可惜,事不隨人願。
他在門口晃蕩了好一會兒,也不見半個人影過來,更彆提打招呼了。
雖說事情沒向著預想方向發展,可他倒也樂得自在。
沒人搭理便沒人搭理吧!
心裡這般想著,徐青時刻緊繃的心神反而鬆弛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