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賬!”
禦案上的茶碗打出一道璿兒,砰地摔向寶相花的金磚之上,殿內埋首的一眾朝臣心頭突地一跳,麵色驚恐,連忙伏身跪地,大呼:“皇上息怒!”
伺候在側的總管大公公全福海也嚇得脖頸一抖,跟著撲通跪下來,戰戰兢兢地垂低腦袋,大氣都不敢出。
今歲事兒多,河東、山南兩地大旱,江南、嶺南大水,大魏各地哀鴻遍野,怨聲載道,先帝爺在世時遺留下的沉屙舊疾就在皇上上位這兩年接連暴露出來。貪官遍地,世家顯赫,各州府勢力盤根錯節,哪是一時就能捋得清,除得儘的。
先帝爺是死的輕巧,所有擔子都壓給禦極不過兩年的皇帝,皇上日也忙夜也忙,連用膳的功夫都沒有,昨兒個剛解決了江淮水渠,今兒皇上正為旱情發愁,一大早河東八百裡加急,災民暴動,裡麵出來了領頭的起義,河東稟事的官員剛退下,山南又來了奏報,在這節骨眼上啟奏安、郢,複、襄四州加稅,絲毫不管百姓疾苦,皇上能不震怒嗎!
一片死寂之中,宋文進顫顫巍巍地爬出來,“皇上,天下大災,國庫空虛,若不加稅,何以養我大魏子民,山南刺史江忱是工部外調官員,必對民情有所了解,加稅想必是深思熟慮,經過了一番考量。”
李懷修沉著臉色撚了兩圈扳指,冷笑一聲,“經過一番考量?”
他抽出禦案上拆了火漆的密信,劈手砸到宋文進臉上。
“倒底是考量當地災情,還是考量朕庸碌無能,敢犯下這欺君之罪!”
這道斥聲隻叫下首的眾人愈發膽戰心驚,瑟瑟發抖。宋文進一目十行看完那封密信,登時嚇得臉色慘白,顫巍巍的身子骨快抖成了篩子,“老臣不敢!”
宋文進自詡兩朝肱骨,倚老賣老,晚年不為民造福,反而汲汲營營,一心想著身後功名。李懷修忍下罵聲,冷睨一眼,念在他尚且忠心的份兒上,沒再多言,視線一一掃過跪地的眾臣。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朕承位以來寬仁度法,行養息之策,便是要萬民載我大魏萬萬之年。江忱膽大妄為,貪婪無度,若我大魏儘是如此蠹蟲,還談何萬年!”
朝臣們大氣兒都不敢出,皇上雖登基兩載,他們卻是親眼見過皇上處置叛臣的手段,能留到現在的臣子,要麼是忠君之士,要麼是沒那個反抗的倚仗和膽子,要麼就是皇上還未來得及收拾。他們這些人裡三者皆有,尤其是曾經躍躍欲試,想要戰隊九皇子一黨,無不夾緊了尾巴,生怕皇上記起自己。
殿內靜了稍許,李懷修撚著扳指,目光停留到群臣末首,青雋沉寂的一人身上。
“柳絮白。”
眾臣中,跪在末首的男子站起身,恭敬地走到聖前,“臣在。”
“朕命你為左都督禦史,奉旨前往山南,取替沈忱主持災情事宜,你可有異議?”
話音落下,殿內眾人無不詫異。跪在地上的宋文進老臉古怪,一臉震驚地出言諫議,“皇上,柳郎中年紀尚輕,怎可擔當如此大任!”
李懷修不耐煩地壓著扳指,嗬笑看他,毫不留情嗆道,“柳郎中年紀尚輕,不如就由一把老骨頭的宋太傅前去山南。”
宋文進顫了下身子,埋低頭,閉緊了嘴。
山南險地,誰願意放著大好日子不過,跑去那種地方。宋文進年輕時尚有幾分人臣愛民之心,如今老了,隻想頤養天年。皇上是看他不中用,他再貿然勸阻,這把老骨頭怕是要被迫回府休養,在朝中哪還能有一席之地。宋文進審時度勢,不敢再多言。
柳絮白臉上毫無變色,不卑不亢,“臣接旨。”
朝臣散去,已過了午膳的時候,全福海忙喚禦膳房送膳,皇上早上就沒吃,這一日一日的,身子怎麼受的住。
……
後宮不得乾政,後宮的嬪妃對前朝風波感觸並不深,她們最關心的,是皇上已經有一個多月沒踏進後宮。
剛過了選秀,新人入宮有三個月,除去那位家世頗高的楊嬪侍寢兩回,升了位份,其餘的人,就是連皇上的麵都沒見過。
禦花園裡,身穿桃紅襦裙的陸才人揮舞著水袖,在攬月湖邊翩翩起舞。陸才人出身不高不低,父親是朝中正五品官員,勝過了後宮大多數的嬪妃,但比之楊嬪等人,便遜色了許多。
遠遠地聽見有人過來,陸才人眼眸一動,似是不經意般往那頭點腳,一個璿身,正要揚起一張春光燦爛的臉蛋,隻聽一聲驚叫,便見水紅的花汁不偏不倚,悉數潑去她的裙裾,汙染了金線鉤織的暗紋桃花。
陸才人當即變了臉色,打量一眼兩人的穿著,約莫是哪宮的奴才,登時柳眉倒豎,厲聲喝道:“你是哪宮的奴才,敢這般大膽衝撞主子!”
月香這時才反應過來自己闖了禍,即便是這位主子莫名其妙跑出來撞到她身上,但主子終究是主子,哪有她一個奴才說話的份兒。月香有些委屈,更多的是害怕,她白著臉,撲通跪下身,淋漓的花汁染了滿鬢,顯得格外狼狽,她顧不得擦拭,戰戰兢兢地請罪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主子息怒!”
宮裡頭尊卑貴賤向來分明,奴才到什麼時候都是奴才,想不受人輕賤,就要看身後主子的臉麵。月香不想給主子惹麻煩,額頭連連磕到地上,幾下就要出了血絲。
“我這身宮裙是十餘繡娘花費數月縫織而成,價值千金,便是要了
你這條命,也賠不起!”
陸才人不依不饒,原本聽聞皇上今兒個會到禦花園,她才舍得換上這身衣裳,引得皇上注目,哪料想就這麼毀了。
陸才人越想越氣,“香凝,給我掌嘴!”
低三下四成這樣,想必後麵的主子也是好欺負的。陸才人拂了拂發鬢,毫不留情地開口。
後宮裡的主子責罰人一向是下手不留情,但要是受了這罰換得陸才人不計較,受也就受著了。月香不想給主子惹麻煩,顫著脖頸,瑟瑟發抖地等待巴掌落到臉上。
陸才人看也不看她,香凝走到身邊,抬起手,巴掌就要打下去,耳邊忽地傳來一道人聲,“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