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在金麟殿批奏折,一開始還不知道下雨了,直到殿外的雨聲越來越大,她才叫人來問。
門外卻通傳皇後駕到。
薑鬱進殿的時候,身上濕了一半,手裡拿著一支桃花。
毓秀心裡已經猜到了幾分,趕忙起身迎上前去,“伯良怎麼被雨淋了?”
薑鬱笑著把花遞給毓秀,“雨下的突然,東宮的桃花恐怕要落了,臣為皇上折了一支。”
毓秀叫宮人拿花瓶把桃花插了,笑著感謝薑鬱的心意,“我叫人拿衣服給伯良換吧。”
薑鬱笑著搖頭,“臣不曾淋雨,隻弄濕了外袍,脫下來晾乾就是了。”
毓秀叫人在偏殿鋪好軟塌,預備幾個手爐,與薑鬱一同盤坐在榻上取暖。
宮人把奏折拿到小桌上,毓秀與薑鬱對麵而坐,默默批起來。
天色漸晚,外頭的雨聲也越來越大,薑鬱一抬頭就看到桌上擺著的桃花,看著看著就看呆了。
毓秀見薑鬱出神,就笑著問了句,“伯良怎麼發呆了?”
薑鬱聞言,又把目光轉向毓秀。
毓秀從沒在薑鬱麵上見到如此哀傷的表情,她臉上原本還帶著笑容,漸漸的也笑不出來了。
大概是才見東宮院子裡的一地落花被風雨吹打,薑鬱的心沉的像被石頭壓著。
愛恨情仇,終究隻有一線之隔。
毓秀被薑鬱的藍眸晃失了心神,就伸出手去握他的手。
薑鬱笑著反握住毓秀的手,兩人隔著桌子盈盈對望,情不自禁都笑起來。
對視的時間太長,毓秀也有點不好意思,就笑著抽了手,低下頭繼續批奏章。
她一封折子都批完了,薑鬱還保持原來的姿勢,看她的目光滿是探尋。
毓秀拿手在他眼前揮了揮,薑鬱才幽聲歎道,“皇上最看重的是什麼?”
毓秀被問得一愣,“朕不明白。”
薑鬱目光流轉,嘴角隱隱露出笑容,“同皇上相處的時間越長,臣越看不清皇上心裡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毓秀輕咳一聲,把折子放到一邊,“伯良今天是怎麼了?”
薑鬱磨著硯台裡的朱砂,搖頭笑道,“臣想到了臣小時候的一個故事,有感而發罷了。”
毓秀也生出好奇之心,“哦?說來聽聽。”
“其實也不過是一件小事,臣作為皇上伴讀的備選入宮覲見之前,父親大人曾應允為臣尋一方硯。恰巧有人送硯給他,臣有幸驚鴻一瞥,那硯台的顏色雕花都是極好的,我一見就喜歡的不得了。”
薑鬱說完這句,就停頓了一下,慢條斯理地喝一口茶,扭頭聽窗外的雨聲。
毓秀忍不住開口催他,“然後呢?薑相把硯台送你沒有?”
薑鬱搖頭苦笑,“後來我才知道,那方硯價值千金,用過它的人不是文豪才子,就曾封侯拜相,憑我一個身份低微的庶子,又怎麼配用呢?”
毓秀聽他語氣哀涼,也不知如何解勸,半晌就隻問了一句,“後來呢?”
“後來我就落下了求而不得的心病,日日魂牽夢繞,寢食難安。”
毓秀並不能十分理解一個人為一件心愛的什物魂牽夢繞,寢食難安,薑鬱見她麵有疑惑,就笑著問了句,“皇上不相信我說的話?”
毓秀忙搖頭笑道,“是我不能感同身受罷了,之後怎麼樣?”
薑鬱輕輕歎了一口氣,用食指點著朱砂在毓秀的手背上按了一個紅色的印記,“之後父親大人就把我叫去教訓了一回。”
“薑相說什麼?”
“他說這天下的東西,都不是光憑你喜歡就能輕易得到的,你喜歡什麼,想得到什麼,就要讓自己的身份配得上它,否則,即便僥幸得到了千金至寶,也無福消受。”
毓秀一時感慨,半晌都沒有說話。
薑鬱淡然笑道,“父親說的道理,我當時還不懂,幾年之後才有點明白。我明白的時候,以為自己對那方寶硯已經沒有執著了,可父親偏偏在我進宮的前一天把它送給我。”
毓秀用手抹了一下薑鬱在她手背上留下的朱砂印,起初的一點紅色就暈成了一片,“有時候一件東西求而不得的太久,原本的欲念也會磨光殆儘。”
薑鬱拿絲絹幫毓秀把手上的朱砂都擦掉,一雙眼直直望著她笑道,“臣開始也以為自己放下了,那塊硯也變得可有可無,可我用了它之後才發現,它為什麼被稱作千金至寶,它為什麼會讓人愛不釋手。我得到它的時候並非理所應當,所以每日裡怕它丟了,打碎了,戰戰兢兢,惶恐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