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當真這樣厲害,她老祝家早就去當國師了,她也是國師後人家的老閨女,吃飯都得用金碗,美得哩。
哪至於在這胭脂小鎮當老石匠的閨女,苦哈哈,以後傳下來的家當啥最多,磨盤最多!
養石人?
許是腦子空空,王蟬對啥都稀奇,聽到這個詞,便將它往腦海裡記,眼睛裡都是好奇。
“姑,啥是養石人?”
“誰呀?”祝鳳蘭正待說話時,大門處的鈴鐺被拉響,祝從雲還未歇下,聲音如洪鐘,從屋裡中氣十足地喊一聲。
“爹,是我啊,時化。”大門外傳來男子的聲音。
緊著,便是腳步聲和木栓落下的聲音。
“這麼遲了,怎麼還過來了?”祝從雲問,“怎麼,鳳蘭在我這做老爹的這兒睡著,你還不放心啊。”
老丈人瞧女婿,老眼裡都帶著嫌棄。
“家裡小子鬨著問阿娘,”來人被老丈人問得不好意思,笑得有些憨,“怕鳳娘也記掛家裡小子,一個人走夜路回去,天黑了我又擔心,索性就自個兒來了。”
話落,謝時化又探頭瞧了眼亮著燭光的屋子,岔開話道,“丫頭怎麼樣了?”
“上了藥好些了……”
……
屋裡。
祝鳳蘭快手將桌上的托盤端起,“你姑丈來了,應該是家裡兩小子鬨人,表姑就先家去了。
“好吧。”王蟬舍不得祝鳳蘭,也還想聽養石人的故事,卻還是道,“表姑路上慢一些,待我和姑丈和、呃他們問好。”
實在想不起事,也不知祝鳳蘭家中小子的年歲——
該喚表哥還是表弟呢?
王蟬索性含糊了過去。
祝鳳蘭瞧出來了,“表姑家兩個小子,大的那個喚做謝邦采,小的喚做謝邦直,一個比你小,一個比你大,喚做表兄表弟的,都有,回頭姑介紹他們給你認識。”
“沒事,慢慢的,咱們阿蟬就又都認得人了。”
王蟬瞧進祝鳳蘭的目光。
燭光下,婦人的目光溫和,裡頭有著對她不記事的體貼和無聲安慰。
“嗯。”王蟬鼻子微微酸澀。
……
隨著祝鳳蘭和謝時化的離開,院子又重新安靜了下來,間或有老人家的咳嗽聲從主屋方向傳來,打破了夜的寧靜,莫名讓人添幾分踏實感。
就著燭火,王蟬又瞧了石頭。
石頭微微帶幾分紅,不規則的形狀,嶙峋有尖角,並不是橢圓的圓潤。
觸手撫上,質地堅硬極了。
也正是因為這樣,白日裡,她拿著這石頭砸了棺,木石相碰,石頭略勝一籌,最後砸了個破洞。
當然,這和事發突然,匆忙間,吳家隻在坊市買到了薄棺也有關係。
……
淡淡胭脂紅中,有青色的絲線勾勒,潦草纏繞蜿蜒,拿遠了瞧,竟似一隻夏蟬。
薄透的蟬翼,細爪攀著胭脂紅的石頭,好似攀著一片秋日、亦或是早春時節的紅葉。
“養石人——”王蟬嘀咕了句。
如果她會養石,一定養這塊石頭,越瞧越稀罕呢!
……
頭傷耐不住夜深,熬不得大夜,雖然睡了一日,仍有疲憊朝著眼皮使力,讓它控製不住地往下垂。
王蟬將石頭擱在了枕頭邊,側頭又瞧了一眼,這才閉目睡了去。
夜深。
月光星力傾瀉而下,如絲似線,繁複縹緲的瑩光朝石頭纏繞去,石頭上蟬的紋路好似活了過來一樣,下一刻,石頭上有光朝旁邊的王蟬籠去。
王蟬身上,那尋常人瞧不到的死炁被驅散纏食,靈台逐漸清明。
白色布條下,傷口有如重塑一般的慢慢愈合。
……
王蟬知道,她又做了夢。
夢裡,她還是一隻蟬。
夏風吹來,她跟著樹枝搖晃,百無聊賴又懶洋洋,偶爾嫌棄天熱得很,恨恨地喊了兩聲。
“知了知了——”
蟬鳴聲一起,她又煩了,閉了嘴巴,再熱都不肯再叫。
片段掠過,支零破碎,如水幕落地。下一刻,她又成了建興府城王伯元秀才家的姑娘王蟬。
“喊爹,喊爹就給你買糖葫蘆吃。”
穿著書生袍的書生蹲在小姑娘麵前,不自覺地夾著嗓子哄人。
小姑娘不理人,隻蹲在地上瞧螞蟻搬道,書生擋視線了,她眼都不抬瞧人,挪個方向,屁股對著人,瞧另外一道搬家的螞蟻。
書生:……
“唉——”他歎氣,瞧著梳著花苞頭的小姑娘苦惱。
“阿蟬,你啥時候會喊阿爹呢,咋就這麼不機靈的樣子?真是作孽哦,想我王伯元堂堂一秀才公,打小便是胭脂鎮十裡八鄉出了名聰明的,生的囡囡——生的囡囡——”他哽咽了,“咋就傻乎乎的?”
“肯定是你阿娘不夠聰明!”
夢中,王蟬瞧到,甩了鍋,瞧著油鹽不進的小姑娘,書生寬袖一抹淚,站了起來,又氣呼呼地叉腰。
半晌後,嘴裡撂下了狠話。
“還不喊爹是吧,不喊爹,不喊爹就沒有糖葫蘆了!”
話這樣說,他氣得繞著院子裡的枇杷樹走了幾圈後,再從灶房裡出來時,卻挽高了寬袖,束著襻膊,手中拿著一碗酥酪。
“吃吧。”
酥酪涼涼的,帶著牛乳的滋味,很是香甜。
……
祝家。
睡夢中,王蟬好似還嘗到了酥酪的味道,夢裡的小姑娘抬起了頭,是自己的模樣,她拿在手中逗螞蟻,時不時給螞蟻製造大山障礙的,分明是這塊石頭。
王蟬睜開眼睛,側頭,視線落在枕邊的石頭上。
原來,她不是現在傻了。
以前的她才是傻的。
天光亮起,從窗戶中漏進一道光,照在了床榻上的胭紅色石頭上。
集滿了月華星力,好似再承受不住這日魄,又亦或是夙願得償,在王蟬的注視下,石頭如糜粉一般散開。
光中浮塵陣陣,緊著,浮塵消弭無蹤。
王蟬不自覺地伸出手,手心虛握,心中有些明悟。
蟬是她,王蟬亦是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