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天才蒙蒙亮,杏花街的謝家便有了動靜。
木桶朝井中丟去,纜繩“咯吱咯吱”往上,搖晃著灑了桶中小一半的井水……
灶間鍋碗瓢盆相碰,和麵,擇菜洗菜……
晨起的熱鬨,是鼓起腮幫子,吹火筒將豆瓣大的火粒子吹燃,火光自柴火中“騰地”燃起,火花子“嗶啵嗶啵”地亂跳。
“昨兒回來的就遲,怎麼今兒又這麼早起。”謝時化瞧著忙裡忙外的媳婦有些心疼,跟前跟後地搭了把手。
“不用你,礙手礙腳。”祝鳳蘭推了人去一旁,動作利索又流暢,顯然自有自己的一套節奏。
她快手快腳地剁了菜,一邊忙,一邊應道。
“昨兒阿蟬才醒,吃白米粥養養腸胃還行,老這樣可不成,大夫都說了,她最好能吃一些肉啊,蛋的,補補氣血,傷口也好得更快些,這不,我今兒折中了下,想著,咱們就做個菜肉粥吧。”
有肉有菜還有粥,滋補!
謝時化酸溜溜,“你倒是疼這侄女兒。”
“你是沒瞧到阿蟬,可人疼著呢。”祝鳳蘭翻了個白眼,掀開灶上的大鍋蓋。
“騰的”白氣起,露出下頭的兩個大蒸籠。
隻見微微泛黃的白布上鋪的是胖個的大包子,一個挨一個,空氣裡都是米麵誘人的香氣。
“喏,可彆說我沒疼你們,自個兒夾著吃,要是噎,就滾一鍋的蛋湯,灑點小蔥,香!”
“欸欸——”蛋在哪兒?
謝時化還不待說話,就瞧著媳婦摘了圍在腰間的青布,拎起備好的食盒,顛顛幾下,人就離開了。
謝時化:……
得,自個兒去雞寮裡摸著去。
……
祝家。
“表姑,舅爺說得可真對,石頭靈著呢。”一瞧到人,王蟬就亮著眼睛,像瞧到了親近的人,幾步挨了過去,有幾分稀罕的炫耀。
“你瞧,我的頭都好了。”
“我的乖乖,可彆動傷口——”祝鳳蘭驚得不行,手中的提盒都沒擱下,伸手就要攔。
“表姑,真沒事了。”
白色的布條被拆了下來,祝鳳蘭瞧到,王蟬的發還粘著血跡和褐色的草藥膏,昨夜睡了一覺,許是出了虛汗,頭發還有些潮乎。
不過,那傷口確實不見了。
“這——”祝鳳蘭瞪大了眼睛。
“舅爺說得真對,石頭不能言卻自有靈性,這是它保佑了我,舍不得我遭罪,讓我早早就好了。”
王蟬轉頭,視線瞧向床榻方向,目露不舍,鼻子都抽了抽,“就是我的石頭,為了救我,它都粉身碎骨了。”
這會兒,祝鳳蘭是顧不上對小姑娘說話稚氣可愛啼笑皆非了。
她驚得不行。
石頭真能治病?
那、那——
祝鳳蘭瞧向院子。
這時候天光大亮,也將院子裡的東西照得清清楚楚,石匠和木匠一樣,院子裡除了工具,擱的最多的便是料子。
瞅著哪塊石頭好,就往家裡撿,積年累月,攢下了不少藏品,個個都是寶貝,個個不值錢。
除了這些,還有磨盤、石臼石杵、刻了一半的碑文……
乖乖!
石頭要真能治病,那麼,她爹留給她的就不是石頭盤子了——
那得是金山銀山!
“表姑?”王蟬伸手,探頭在祝鳳蘭麵前劃了劃。
祝鳳蘭打了機靈,從這荒誕的暴富想法裡回過神來。
她一把將食盒塞到王蟬手中,“阿蟬你先吃,我去找你舅爺。”
王蟬瞧著風風火火又往外走的祝鳳蘭,低頭瞧了瞧手中的食盒,默默地將食盒往窗邊下的木桌上。
吃是不能吃了,很快,她的舅爺就得來。
……
祝家的宅子坐落在青魚街上,青色的磚,灰色的瓦,刷著紅漆的牆……從高處瞧來,一處處屋宅的瓦片如魚鱗片,街如一尾大魚的形狀,所以得名青魚。
祝家臨街,前頭的屋子開了門,做的是石頭生意。
店裡擺的東西不多,鬆木多寶閣上,隨手擺了幾個石雕小作,蒙了灰也沒有賣出去。
胭脂鎮小地方,達官富貴也少。尋常人家,吃飽肚子糊弄嘴都艱難,哪還有閒情逸致糊弄眼睛,來個賞心悅目。
不過,老爺子也不愁生意。
所謂生死事大,死後哀榮。
人往山上埋時,除了找木匠定棺材,咬了咬牙,還會找石匠打一塊碑。
“爹,爹——”人未來聲先至。
“什麼事這麼毛毛躁躁。”祝從雲拿著雞毛撣給多寶閣上的石雕小作彈灰。
他正惆悵自己的作品少人問津,懷才不遇的愁緒自心底湧起,瞧著十五年前雕的小作還擱多寶閣上——
當真是萬般不是滋味。
老閨女這一喊,全都散了。
散了——
祝從雲:……
他瞪了眼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