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泗水碼頭不遠的漁村中,有一小塊石板鋪砌的廣場,周圍掛著幾盞燈光昏黃的氣死風燈,光線晦暗飄忽。
小廣場上
裝滿了漁獲的竹筐堆疊好幾層高,捕獲的海魚在廣場上攤開的到處都是,很多漁民就蹲在漁貨中間挑揀,按照大小和品種分類裝筐。
在廣場這一側,二十幾個漁民揮動著手中的小刀在忙碌,刮去魚鱗,破開魚肚清除內臟,然後用一根小木棍撐起來丟進竹筐裡。
等會兒有人將竹筐抬走,送去醃製鹹魚並且晾曬起來。
小廣場包括整個漁村,遠遠的就彌漫著濃重的腥臭味道,嗆人欲嘔,這些漁民們男男女女齊上陣辛苦忙碌,卻無人覺得異樣。
“丟他老母,真臭死人了。”
馮國輝強忍著惡心,皺著眉頭走到廣場殺魚的那一側人群中,那二十幾個漢子一邊手上熟練的殺魚開膛破肚,一邊還主動的打著招呼。
“馮哥兒,手上的活眼看就乾完了,稍等一下啊。”
“馮團座,您吉祥。”
“指揮使大人,您總算舍得露臉了,咱還以為你把弟兄們全忘了,光顧著自己吃香喝辣的了。”
“林老五,不會說話就把嘴閉上,光長肉不長腦子的傻缺。馮哥兒你彆生氣,他就是這樣的夯貨。”
“沒事兒,弟兄們說話百無禁忌,林阿大,我不會往心裡去。”馮國輝這麼說著,施施然地走過去,突然揮起一巴掌將林老五這麼大個壯漢打了一個趔趄,開口斥責道;
“撲你阿母,仆街長本事乜。
老子怎麼做要你去安排?
沒有老子把你們這群賤皮子從大陸帶出來,墳頭草都長特麼一丈多高了,不知感恩戴德的狗東西。”
說著不解氣,上去一腳就將林老五這個壯漢踹翻在地,跟上去又補踹了幾腳。
正在忙碌的二十幾個壯漢們被嚇得噤聲不語,裝作沒看見似的埋頭乾自己手上的事兒。
站在一邊的林阿大約莫三十多歲,滿臉粗糙的胡須,是個身體矮壯的中年漢子,看著自己的五弟被揍的抱頭縮在地上,神色有些難看。
他想說些什麼,張張嘴又閉上了。
馮國輝意猶未儘的又踹了兩腳後轉身走過來,來到林阿大的麵前,用手指頭指著他的胸口用力戳了數下,將林阿大壯實的身子戳的接連後退幾步。
這才盛氣淩人的說道;
“馮哥兒是吧?
這特麼才半個月的功夫,少爺也不喊一聲了,指揮使大人也沒影了,變成馮哥兒了。
怎麼著,我是不是應該稱呼一聲林兄啊?
不知所謂的狗東西,上不得台麵。
林阿大你給我記清楚了,你們這群賤皮子命都是老子賞的,老子要的時候隨時都能拿回來。
再有其他的小心思,老子分分鐘把你們大卸八塊,丟到海裡去喂王八。
聽清楚了沒有?”
“聽清楚了指揮使大人,是小的們該死,您大人大量,把我們當個屁放了吧,饒過這一回。”林阿大神情謙卑的彎下腰,垂手打了個千。
“彆亂稱呼了,現在也不是在神洲大陸的軍營裡,也不是天國的光景了,以後統一稱馮爺。”馮國輝有些嫌棄的擺了擺手說道。
對待這些沒什麼文化的兵痞子,溫言細語講道理是沒用的,必須要以雷厲風行的手段鎮壓下去,讓他們生不反抗的心思。
當做兄弟處什麼的談都不要談,那隻會亂了上下尊卑。
當然了
想要維持住在手下這幫人中的威信,還是要找一門合適的營生才行,才能籠絡得住人。
否則散在各處,時間一長人心就散了。
敲打一番後效果很好,馮國輝滿意的走到一邊去,吩咐道;“鄭秀才,等會兒忙完了手中的活把弟兄們攏一下,我有話說。”
“知道了,馮爺,我手上這幾條魚殺完了就去辦。”
“嗯,漁村裡現在還有多少弟兄?”
“回爺的話,還有31個弟兄,漁村裡沒這麼多活,有7個弟兄到碼頭扛包去了,還有11個弟兄去種植園,幫忙收桂皮。莫老虎他們三個去趕大車了。”鄭秀才殺魚動作非常嫻熟,手腳不停的忙活著,還不耽誤說話,他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又說道;
“對了,馮爺,咱們這邊能識文斷字的麻杆強去應聘了巡捕,弟兄們給湊了點錢,沒想到巡捕房正缺員,還真補上了。”
“哦,這是好事啊。”馮國輝聞言一樂,走到離漁場遠一點的樹林邊,將左肩上背負的袋子取下放在腳邊,找了塊石頭坐下等著。
他來的時候,這邊漁村的活計已經到了尾聲了,很快就能做完。
一些巴掌大的小魚小蝦就沒有醃製鹹魚的必要,市場上幾個銅板一堆的就售賣了,泗水城窮苦人家大多喜歡買這些便宜海產。
鮮活的漁獲可以拿到明早市場上售賣,根據品種不同,價格要高得多,也是泗水當地居民餐桌上主要的生鮮菜肴。
剩下一些馬鮫魚,紅魚,帶魚之類的才需要做成鹹魚,這是當今世界海邊漁村的通行做法,曬成鹹魚乾以後易於保存,能夠賣到內陸腹地的鄉鎮去。
由於天氣炎熱,當天漁船捕獲的新鮮海產,必須當天處理,留到第二天就臭了。
好在整個漁村幾百號人男男女女齊上陣,分類,殺魚,醃製,裝筐各行其是,處理起來相當快捷,天黑不久就弄得差不多了。
當初天京事變後
東王楊秀清的部屬親眷數萬人慘遭屠戮,駐紮在蘇州府太湖邊的北傀軍大風營400餘人,因為地處偏僻沒有第一時間遇害。
大風營原本就是看守糧草輜重營,營中有二十幾條小木船。
馮國輝的原身也是腦袋瓜子好使,在麵臨絕境的情況下,既不想投降清妖,又被長毛軍各部所嫌惡,走到哪兒都是個“死”字。
天下之大,竟然無處容身。
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遣散了其他部屬,僅率領著手下二百餘人,將輜重營中的值錢布匹,黃豆和糧食等物裝了20多船,揚帆起航前往滬海。
在那裡,馮國輝將船上的物資全都賣給洋商,從而換來了120張船票,帶著眾人下南洋尋求一條生路。
有部分難離故土的部眾,也隻能留下一些銀錢傍身,在滬海揮淚撒彆,各奔東西。
舍命下南洋的共有113人,由於船上的環境惡劣,在這一路的驚濤駭浪中病死達三十餘人,途中留在馬尼拉的有28人。
這些人大多是體質殘弱,暈吐嚴重,不能夠再繼續海上旅程,隻能遺留在馬尼拉自求生路。
最終抵達泗水港的有55人,抵港之後,很多人已經數日未進米糧,是兄弟們抬下船來的。
當時最虛弱的倉曹吏吳正先已經隻有出氣沒有進氣,雖然緊急找了先生醫治,可依然撒手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