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思閒收好櫃台的找零,突然勾了勾童然垂在身側的手,笑了笑說:“你放心。”
我放心什麼?
童然迷惑了一秒,轉瞬又明白了對方的未儘之意,露在口罩外的眼睛淺淺一漾。
因為訂的是巨幕場,影廳裡並沒有滿座,西蒙運氣不錯地買到了童然和陸思閒後麵一排。
入座時,熒幕上還在播放廣告,但燈光已經暗了下來。
童然將可樂放在扶手的杯托上,正要收回手,忽然被陸思閒握住了。
手心裡沾著可樂杯的水汽,並不很舒服,童然抽了抽沒抽開,好笑地問:“電影還沒開始,你要握兩個小時嗎?”
陸思閒看似正經地盯著屏幕,一隻手卻揉捏著童然的指骨,從第三指節一直捏到指尖,再輕輕摩挲泛粉的指甲蓋,“你手好軟。”
就那麼尋常的四個字,連語氣都平平無奇,童然卻像被碰到了最敏感的位置,五指微微蜷縮,神經也跟著麻了麻。
他不動了,平複著心跳,靜候電影開場。
故事發生在抗戰年間,一場遭遇戰後,主角的同誌腿部受傷,無奈之下躲進了某座小鎮裡,主角得到消息趕來救援,可小鎮此時已被日軍把守,外人禁止入內,城門搜檢也非常嚴格。
童然的出場在三十分鐘左右,當時主角正坐在鎮外的茶攤上尋找機會,一個衣衫破舊的少年湊過來問他要不要算命,主角心中隻有一種信仰,也看不上少年這種無賴混子,自然不搭理。
這時,鎮裡衝出來的幾個大漢,指著少年就罵騙子,又將少年打了一頓,搶光了他身上僅有的幾個銅板。
主角冷眼看著,等大漢們離開,他才招呼少年過來喝杯茶,順便少年買了兩個饅頭。
少年咽著唾沫將饅頭揣進懷裡,儘管鼻青臉腫,他似乎並沒吃到教訓,嘴裡還在叭叭吹噓,說自己師從誰誰誰,一手三仙歸洞神鬼莫測,掐指一算就能通過去,知未來。
見主角不信,他還特意亮了一招,將一隻茶杯轉瞬變消失又變出現,得意洋洋之際,他並沒有發現主角眼神的波動。
之後,主角又給少年買了幾個饅頭,開始不著痕跡地套話,從少年不儘不實的言語中判斷出,少年是鎮子裡的孤兒,以前拜過一個半仙師父,可惜沒學上幾招師父就離世了,少年也再度成了流浪兒。
他看中了少年三仙歸洞的技藝,利誘少年幫他送信,少年原先不肯答應,到底沒扛住銀元的誘惑,咬咬牙接下了信件。
這一段是電影的重頭戲,林耀之不愧為國內最知名導演之一,幾組鏡頭語言交織,將少年騙過日軍的手法拍得出神入化,不僅緊張刺激,還相當富有藝術美感。
少年成功完成任務,拿到了報酬,但信卻是一封正常的家書,隻是主角出於保護和考驗的一次試探。
得知真相,少年非常氣憤,找到主角要說法,主角卻告訴他,我要你送的信非常重要,也非常危險,會危急你的生命,你敢嗎?
少年似乎受不得激將,當場答應下來。
再後來,少年多次為主角送信,通過某組織在鎮上的內應,幫主角聯係到了同誌。
又一天風雪夜裡,少年回到破廟,廟中幾個年齡不一的小孩見了他都喊“老大”,少年摸摸這個的頭,拍拍那個的肩,取出懷裡的烤雞給小弟們加餐,一如往日般自吹自擂。
“我當然厲害,也不看看我師父是誰!”
“我師父能算古今三年前,你們爺爺的爺爺的爺爺什麼時候上了次茅房,我師父都能算出來!”
“我可是師門裡天賦第一的弟子,也隻學到了師父的一點皮毛。”
一個三四歲大的小豆丁啃著雞腿問:“老大,你能算到一百年後嗎?”
“那有什麼難的?”少年嗤笑一聲,裝模作樣地掐著指節,“彆急,我馬上看到了……我看到了很高很高的樓,有十層那麼高,還有很多人騎著大馬,他們穿得很暖和,衣服上沒有補丁,他們還在吃東西!吃烤地瓜、吃糖葫蘆,還有烤雞!再也沒有人挨餓,也不會被凍死了。”
“哇,真的嗎?”孩子們聽得入迷,稚嫩的臉上滿是向往。
“當然,我從來不騙人。”少年言辭鑿鑿,“可惜我是活不到那時候了,你們幾個小子努努力還能趕上,老大我就提前給你們祝個百年整壽吧!”
歡笑聲隱沒在風雪裡,轉眼配角已養好了傷。
出逃那日,他找到了破廟,向少年袒露了身份,問少年是否願意加入組織,和他一塊兒走。
少年表現得並不吃驚,或許從一開始,他就猜到了。他拒絕了配角,說自己還有孩子要養。
配角無奈,隻能留下聯絡方式,讓少年有需要時聯係他。
那晚鎮上鬨了一夜,狗叫聲吵得少年罕見的失眠了,次日清晨,陽光普照,驅散了雪夜的寒意,一切仿佛歸於寧靜。
少年像過去一樣,早早出門尋找機會,可惜一整個白天也沒開張。
當他帶著幾個溫熱的饅頭回破廟時,卻看見幾個孩子都被日軍擒住了,等待他的,是數把對準他的,冰冷的刺刀。
電影留白了殘忍的過程,但給了少年結局。
主角知道少年被抓了,試圖趕回來營救,路過亂葬崗時,他發現了幾具新扔來的屍體,其中一具雙手被斬斷,身上傷痕累累,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最後,主角從屍堆中扒拉出一個氣息微弱的三四歲男童,他含淚埋葬了其餘幾具屍體,抱著小孩離去。
影廳裡的低泣聲此起彼伏,但少年的扮演者正有些分心,童然斜目觀察陸思閒,對方看得很專注,卻沒什麼多餘的表情。
故事繼續,主角和配角幾經曲折終於趕到了根據地,投身到了新的戰役之中,在付出極大的犧牲後,終於贏得了一場勝利。
旗幟在硝煙裡招展,浸潤了鮮血的顏色,悲歌旋繞在戰場上空,遍地屍骸。
片尾曲播到尾聲,許多觀眾還沒舍得離場,他們記住了這場偉大的戰役,也記住了戰場之外的一個小人物。
“天啊,可可真是第一次演戲嗎?我覺得他可以拿影帝!”
“雖然我同意,但是他真正出鏡加起來隻有幾分鐘吧,拿不了影帝啦,不過我看有影評說,他的演戲風格很像童亦辰——”
“哈?瞎了吧?就童亦辰那五官亂飛演技!”
“不是,我的意思是早期,童亦辰拿影帝的時候,說起來他倆名字那會兒還一樣呢……”
交談聲漸行漸遠,不斷有人離場,但童然作為前·電影從業者,習慣了看完最後的字幕,算是對幕後工作者的致敬。
等到影廳基本走空,童然才問:“好看嗎?”
陸思閒隔著口罩吻了吻他的側臉,認真地說:“你演得真好。”
童然眼睛彎了彎,正要說什麼,忽聽見後排一聲抽噎。他心裡一緊,才想起西蒙坐在後麵。
雖說他並不介意被西蒙知道自己和陸思閒的關係,可連著兩天被迫出櫃,還是過於離譜了……
童然匆匆回頭,瞥見西蒙正在擤鼻涕,眼睛也沒往他們這裡看,似乎並沒有注意到。
“怎麼了?”陸思閒問。
童然搖搖頭,回望向屏幕,“我們等字幕結束再走。”
陸思閒自無不可。
然而半分鐘後,童然關了提示音的手機連續彈出消息。
【西蒙】你好卑鄙!
【西蒙】我都看到了!
【西蒙】你剛才親了Dedi!
童然眼皮一跳,立馬意識到西蒙發錯了人,又想起來自己和陸思閒的p也用了情頭,買票時他給西蒙轉了訂票信息,對方當時還咋呼了兩句,但也沒多想,現在應該是弄錯號了。
【西蒙】你快看手機!
【西蒙】不要裝死!
【西蒙】好吧,我隻想問一件事。
【西蒙】Dedi的清白還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