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項,便是收買文人,高平策大概是拿了錢的,今夜大多時候,吹捧的,都是來自天下書樓的詩詞。
那楮知行,的確是京都才子,但也並非太過出挑,這詩詞,處於可評,可不評的位置。
在座中,也有半數評委看出這點,心中有些不悅。
這時代的文人,還是很有些風骨的,對於這種拿了商賈錢的評選,打心眼裡厭煩。
“景親王覺得如何?”高平策望向座中一人。
正是身著華貴袍服,麵容俊朗的景王。
大涼親王最好風雅,這是人儘皆知的。
景王笑了笑,忽然說:
“這首,的確還不錯,但時辰尚早,詩魁花落何人,猶未可知,尤其,六先生那學生,尚未出手,本王聽聞,那少年與六角書屋有關,今夜,那商鋪也在會場中。”
親王的話,還是很有分量的,頓時,話題便轉到六角書屋上。
很自然,便討論起紅樓來。
高平策見狀,想起昨夜徐名遠的拜托,撚著胡須,淡淡道:
“那紅樓夢,老夫倒也知曉,文辭的確較市井小說好些,但終歸,也隻是話本小說而已,上不得台麵。”
話落,在場不少人表情異樣,要知道,在場人裡,許多都在讀紅樓,高平策這一句“不上台麵”,多少刺耳。
“高山長有何高見?”有人問。
高平策道:
“不敢說高見,隻是些許想法罷了,老夫近日在學堂內,發現許多學子不專心讀書,偷偷看那等閒書,首屈一指的,便是那……紅樓。
以致,荒廢了學業,實在不該。
小說此物,無經義之邏輯,無詩詞之精巧,平素打發光陰的讀物,況且,那紅樓內裡,無非是些大戶家宅裡的私事,情情愛愛,乃至些許有違人倫的橋段,教學子看了,會當如何?
若說的狠厲些,乃是一誨淫誨盜之書,教壞學子的毒草,禮部當廢止了才是。”
這一番論調,是早有準備的。
從“影響學子讀書”為主基調,占據道德高地,在情緒到了後,再摘取部分內容,進行禮教抨擊,是很高妙的手法。
如果齊平在這裡,大概要喊一句老鐵六六六。
遊戲小說害人不淺這一套,算是玩明白了。
聞言,眾人果然熄火,麵麵相覷,有人想要反駁,但又擔心被扣帽子,就很難受。
高平策露出笑容,心中一歎,心說那紅樓是真好,可終究不如銀子好看。
“看看詩詞吧。”景王不置可否,出言,拉回話題,於是,眾人複又開始討論詩詞了。
然而,這番論調,終究還是慢慢傳開。
……
……
主船一側,金風樓的畫舫船隻上,歌舞陣陣。
樓閣裡,同樣在召開著一場詩會。
伴著歌舞,氣氛優雅,可相比其他畫舫,卻稍顯冷清了。
“娘子,這般下去不行啊,今年,咱們船上攏共才出了一首還算好的詩詞,其餘五家,都出了好些首。”
隔間裡,丫鬟珠兒憂心忡忡道。
往年,在六大花魁中,林妙妙穩居前三,像是去歲詩會,妙妙姑娘手一招,大群才子如狂蜂浪蝶,蜂擁而至。
為了得佳人青睞,施展渾身解數,好不熱鬨。
可今年,林妙妙上岸,成為清倌人後,雖完成了品牌升級,得到了許多清雅官員的追捧,但,會做詩文的才子,卻幾乎不見了。
畢竟,人家才子也有自己的小算盤,表現好了,可以爬上花魁床榻,還不用花錢,動力十足。
林妙妙這邊,嗬,“白嫖”二字,隻剩個“白”了……
“莫要慌張。”花魁娘子還算鎮定,對今日狀況,早有預料,聞聲說:
“做好自己的便是,不要與彆家比較。”
“可是……”珠兒不忿。
就在這時候,忽然,一艘小船駛來,有人登船。
為首的,赫然同樣是一名花枝招展的美妙女子。
酥胸半露,美豔誘惑,正是六大青樓中,怡情院的頭牌,柳春娘。
往日裡,兩家便有競爭,去年,春娘更被林妙妙壓下了風頭。
“呦,妙妙妹妹怎的在這邊休息,船上人氣似乎不旺。”陰陽怪氣起來了。
林妙妙淡淡道:“姐姐不去照顧恩客,怎麼來這邊了。”
柳春娘道:“哎呀,那邊人多,吵得厲害,佳作頻出,姐姐實在受不了,過來這邊躲清靜。”
頓了頓,仿佛發現新大陸般,驚訝道:
“說來,妹妹這船上,擺的是哪家商賈的牌子,怎麼都沒聽過,是籍籍無名的小店麼,是出了多少銀錢,竟然包下了金風樓的場子?”
“哎呦,紅樓……原來是出紅樓的那家書鋪,可是不巧了,剛才聞言,主樓船上,高山長對這書,可是好生貶斥了一番。
稍後傳開,恐怕肯來金風樓的客人,更要少了。”
林妙妙表情不變,說道:
“姐姐若是閒的發慌,可以幫忙招待客人。”
春娘聞言,咯咯一笑,卻又不閒了,告辭離開,背影宛若鬥勝了的孔雀。
“娘子,她就是來嘲弄咱們的。”
丫鬟珠兒很生氣,也很無力,想了想,忽然說:
“要不,您去找來那齊校尉,他那般會作詩,求他出一首,也好壓一壓她們氣焰。”
林妙妙嗬斥:
“齊大人詩才絕豔,前三首已是名滿京都,若是強行作詩,水準不如前作,介時,反倒要落得個江郎才儘的詆毀。”
“可是……”
就在這時候,甲板上,範貳走了過來,身邊跟著抱著隻紙筒的齊姝。
“妙妙姑娘。”範貳拱手。
花魁娘子微笑還禮:“範掌櫃有事?”
範貳問道:“我想打聽下,眼下,是否已到了詩會最熱鬨的時候?”
花魁一怔,不明所以,點頭:“眼下便是了,怎的?”
範貳吐了口氣,笑嗬嗬道:
“早上出來時,齊兄說,要我等到詩會鼎盛時,將此物給你,姑娘見了,自然知曉該如何做。”
說著,他看向齊姝。
窮苦少女兩隻胳膊緊緊抱著,那用黑布包裹的,厚厚的紙筒,一天都沒撒手,這時候,眉眼很莊重的模樣:
“我哥忙了一夜,作出來的。”
齊平……
林妙妙詫異,眼前浮現少年校尉的音容,不解其意。
但隻覺,這手段,倒是有些小說裡,軍師贈錦囊的意味了。
莫非,是可以扭轉局麵的物品?
大概是詩詞吧,不……花魁娘子很快打消這個念頭,因為,齊姝懷裡的大紙筒,實在不像是“詩詞”的樣子啊……
懷著複雜的心情,她雙手接過,然後解開那沉甸甸紙筒的包裝,將其在小桌上鋪開。
然後……
這位花魁娘子美眸一下凝固,目光黏在了紙上,嘴唇輕輕翕動,似在默念什麼,然後,又看了下一張,再下一張……
漸漸的,那神情,倒是從驚訝、驚喜、癡迷……轉為了驚恐。
隔間裡,一下安靜了。
良久,她扭頭,眸光複雜難言地望向齊姝:
“這些……當真是齊大人一夜寫成的?”
“恩,”齊姝點頭,又補了句:“喝了一大壇酒呢。”
“咻!”
恰在此刻,船身一側升起大蓬煙火,瑰麗光焰掩映中,花魁娘子攥著紙稿的手用力,咬著嘴唇,忽而展顏一笑:
“珠兒,喚人來,將這些詩詞,懸掛出去。”
古有詩仙,七步成詩。
今有齊平,一夜鬥酒詩百篇。
這一局,終究是金風樓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