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立一旁的馮公公緩聲解釋:
“稟陛下,此人隻道是南國棋聖關門弟子,據說從無敗績,隻是露麵極少,幾乎沒有棋譜流傳出來,即便在南方諸國,也不是很有名,此番突然派出,想來,便是為了打朝廷一個措手不及。”
皇帝氣惱地一拍椅子扶手:“程先生知道了麼?”
小宦官道:“宋太師已去告知了。”
馮公公也勸道:“陛下莫要擔憂,大國手定能取勝。”
皇帝緩緩點頭,目光望向秋日蕭條的花園,心中漸漸安定下來。
……
國子監。
作為涼國的“最高學府”,京都官宦人家子女,許多都聚集於此。
同時,這裡也是許多文豪墨客聚集之地。
穿著淺粉精致長裙,身材嬌小,臉孔粉白精致的安平郡主今日隨父王過來國子監閒逛。
景王去尋老祭酒袁梅,她閒極無聊,朝學子們聚集的學堂走去,想著尋相熟的“子弟”們耍耍。
也打聽下問道會的事……
這種大熱鬨,喜歡湊熱鬨的安平郡主定是不會錯過的。
“恩,還有幾天就有熱鬨看了,真好。”安平花蝴蝶般於回廊中飛舞,心想,齊平不知會不會去看,恩,到時候叫上他。
好幾天沒見了,怪想的。
溜達到了學堂外,突然聽到裡麵一群學子聚集在一起,熱烈地議論著什麼。
嘴巴裡,說著諸如:“棋戰”、“南人”、“狂妄”之類的字眼。
安平眨巴眨巴眼睛,有些好奇,踮起腳,悄悄湊到人群外圍。
辨認了下一堆屁股,突然一腳踢了出去。
“哎呦。”小胖墩盧安扭頭,看到是安平,吃了一驚:“郡主,你怎麼來了。”
安平擺擺手:“發生什麼事了?”
小胖墩解釋道:
“上午南國人去京都棋院踢館了,把整個棋院橫掃了一遍,還大放厥詞,視咱涼國無人。”
安平大怒,叉著腰,氣壞了:
“可惡!早知道本郡主上午也去棋院一趟,定要會會此賊,好教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小胖墩噎了下,心說你要是去,估計人家嘲笑的更狠了,委婉道:
“那人很強的,宋太師都輸了。”
啊這……安平氣勢不禁弱了三分,她是知道太師棋力的,但輸人不輸陣,咬著銀牙:
“那本郡主也不懼他,我有護衛的,教齊平打他。”
當初,她去校場射箭,也是比不過旁人,就找了齊平去助拳。
眾監生無語,心說打人可還行,一人忍不住說:
“若是比較詩文,齊詩魁自然可以,可這是對弈。”
安平麵露不快,瞪眼道:“齊平也會下棋的。”
有人驚訝:“是嗎?”
安平驕傲點頭:“他跳棋下的很厲害的,我都下不過他。”
……
後院。
敞開的內堂中,氣氛沉重。
國子監祭酒袁梅、華服俊朗的景王爺,以及神情疲憊,卻還是強打精神過來的宋九齡皆圍坐堂內。
視線投向約莫五十歲,氣質儒雅,頭戴方巾的程積薪。
程積薪,供職於翰林院,乃清貴之一,然而他最大頭銜卻非翰林,而是帝國大國手,圍棋第一人。
而此刻,這位大國手卻正低頭凝視手中一張張棋譜。
那是京都棋院抄錄來的,包括範天星最早下的二十盤,以及最後與宋九齡的那一局。
皆抄錄於此,標記序號。
任何棋手下棋都有自己的風格與路數,優勢與缺陷,而想要了解這些,除了與之對弈,另外一種方式,便是分析對局。
程積薪作為成名數十年的棋手,流傳出去的棋譜無數,棋路風格也早被天下人所熟知。
而範天星這個此前“籍籍無名”的棋手,於京都人而言,卻是全然陌生的。
當然,若是棋力相差較大,這點信息差並不會影響局麵。
可若實力相仿,研究棋路便能左右勝負了。
這也是宋九齡第一時間,命人抄錄棋局的緣由。
此刻,堂內靜謐,眾人屏息凝神,隻見程積薪依次翻閱。
前麵十幾張棋譜,都是看了幾眼,便跳過,到了棋院院長那張,多停留了一陣,才抬頭,感慨道:
“好凶的打法。”
是的,看過前二十局,這位大國手給出的評價是一個“凶”字。
隻因這棋譜上,範天星皆是一副進攻姿態,更是由於棋力差距,呈現碾壓態勢。
而倘若下棋雙方實力差距過大,其實是很難看出勝者水準的。
就像兩張卷子,都是滿分,但可能一個是竭儘全力,一個是試卷最高才隻有這些分……
老祭酒袁梅道:
“傳言此人極度倨傲,目中無人,嘗言非天才不入他眼,便是在南國中,也是眼高於頂的性格,凡與之對弈者,幾乎皆遭受羞辱。
如此看來,打法凶悍倒不意外了。”
顯然,這位國子監最高官員,也很關注棋戰,並做足了功課。
身披華服,威儀俊朗的景王也點頭,問道:“程先生以為如何?”
氣質儒雅,頭戴方巾的大國手搖頭:“不好說。”
他沒好意思說的太直接……棋院的人水準不夠,沒試出人家水平。
宋九齡疲憊地說道:“最後一張,是老夫與他對局。”
頓了頓,補充道:“此人……算力極強。”
程積薪聞言神情一肅,攤開最後一張棋譜,開始認真觀摩,表情也逐漸從平靜,變成了凝重。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幾人雖心急,卻也都這強行按耐,等待著。
不知過了多久,程積薪才抬起頭,揉了揉眉心,緩解疲倦。
隻是看了一遍棋譜,他心神便損耗不少:
“極於算計,精於布局……宋太師輸的不冤,後生可畏啊,南國棋聖倒是尋到了個天才。”
好高的評價!
堂內幾人皆是一驚,袁梅問道:“若是對上你呢?”
程積薪沉默了下來,沒說話,隻是又看了棋譜一眼,緩緩說:
“他未出全力,不好判斷。”
未出全力……景王詫異道:“此言何意?”
程積薪將棋譜攤在桌案上,說道:
“白棋看似已是窮途末路,然黑棋卻在五十八手前故意留了一條生路……此子,是在考校我的眼力啊。”
宋九齡口乾舌燥,突然說:“你是說……這棋,可活?”
程積薪點頭:“可活。”
宋九齡咽了口吐沫,突然抬手指了指其中一處:“破局之法,可在此處?”
程積薪麵露驚訝,讚歎道:
“老太師棋力不減當年,竟能看出破綻,若是當時再思量一陣,不提早認負,有機會勝他。”
宋九齡苦澀搖頭,歎息道:“不是老夫看出來的。”
三人疑惑:“那是誰看出的?”
宋九齡有些不確定道:“也許……是一個武夫?”
……
……
“阿嚏!”
傍晚,南城小院,齊平牽馬正要進門,突然打了個噴嚏:
“誰在念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