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零一章 也姓陳(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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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就像一場拚桌吃飯,不斷有人來有人走,有人在桌上吃好的,有人一直吃苦。有人吃飽就還不走,有人一直眼巴巴看著,有人甚至都沒有凳子坐,隻能端碗站在桌旁吃飯,有人端著個大空碗挨餓,有人拿著小碗卻能一直添飯。人們在這張桌上,有粉墨登場,有開場白,有退場詩,有吃撐了的,有餓死的,有醉倒了的,有一言不發就走了的。

梁爽帶著臭椿道人和道童黃裳,離開了這座宅子,先前熱熱鬨鬨的院子,又變成了隻有高冕和劉老成這對老朋友。

喝酒不怕同桌有俗人,從來最怕有外人。

既然沒了外人,高冕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說道:“隻要你能夠趕緊證道飛升,就啥事都沒有了,所有問題都會迎刃而解,一切隱患都會自行消弭。陳平安是隱官,你是我多年的老友,我誰都不偏幫,隻說事實,打鐵還需自身硬,劉老成若是成了飛升境,大驪王朝和玉圭宗,都要敬你幾分。”

劉老成差點就要蹦出一句他娘的,悶了口酒,憋屈道:“是我不想飛升嗎?”

玉璞境之前,劉老成破境速度不算太快,但是層層境界,足夠紮實,躋身上五境其實沒幾年功夫,就已經是仙人,足夠快了。

高冕哈哈大笑,好朋友嘛,本就是拿來逗樂解悶的。人生在世有太多事情本就是沒什麼可說可講的,大概這就是真正的無聊。

高冕抹了把臉,收了收笑意,抬起頭,似乎想起一個地方的一些人,自言自語道:“我比你境界低,但是我最知道‘天資’這東西到底是個啥。”

“修道一事,天賦好,就是登山快,很快,快到一路飛奔到半山腰,身邊就沒有瞧見過幾張熟臉,全都在身後邊吃你的屁了。”

“隻要天賦足夠好,半山腰再往上走的修道光景,依舊如此,大概隻有等到你臨近山巔,才逐漸發現不對勁,周圍皆是強敵,哪個不是驚才絕豔的人物,直到這一刻,才發現自身天賦這玩意兒,好像有點不夠看了。”

聽到這裡,劉老成開口說道:“歸根結底,還是我們的天資不夠好,不是真正的拔尖。”

高冕說道:“臭椿道人便是如此,經年累月,在玉璞境停滯不前,死活破不開瓶頸,久而久之,他從幾乎絕望變成徹底絕望,劍氣長城的本土劍修,對於‘仙人’都是有執念的,臭椿道人尤其是,他就想著走一趟浩然天下,沒有家鄉的那份大道壓製,一副道身是不是就可以驟然一輕?打破藩籬,躋身仙人?此心一起,便如洪水決堤,一發不可收拾,於是劍氣長城就少了個劍修,浩然天下就多出了個臭椿道人。”

“曾經有個山下的朋友,四十多歲才開始燒造瓷器,他年輕時候下地插秧,身上是可以不沾一點泥的。農忙閒暇時候,有事沒事就坐在田埂上邊,隨手捏造些小動物,栩栩如生,宛如活物。到了五十歲,他就已經是行當裡邊的這個了……”

高冕頓了頓,豎起大拇指,“這就叫真正的天賦。”

劉老成便想到一個人,可惜了李摶景。

高冕神色惆悵道:“昔年在倒懸山,信誓旦旦告訴自己,隻要躋身了仙人,就返回家鄉殺妖。結果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個用化名騙自己的玉璞。”

劉老成說道:“天大地大活著最大,貪生怕死,可以理解。”

高冕提了提酒杯,氣笑道:“跟你聊天,就像陪你一起喝馬尿。”

劉老成如今的處境很微妙,上宗那邊沒有過硬的靠山,薑尚真也從沒有把他當自己人。由於上下宗分在兩洲,劉老成手上的真境宗,就像藩鎮割據。雖說真境宗位於大驪王朝境內,前不久還多出了一位朝廷封正的湖君,真境宗這些年在山上的“開疆拓土”,略顯遲緩,但是真要算賬,上宗也挑不出劉老成什麼大的毛病。

約莫是劉老成的出身,實在是很難讓玉圭宗真正放心,天下野修多如牛毛,但是書簡湖的野修,卻是一塊響當當的金字招牌。

況且劉老成還是書簡湖野修的頭把交椅。

玉圭宗的神篆峰祖師堂議事,是很有傳統的,薑尚真已經跑得遠遠的了,總要找個人罵上一罵,劉老成就成了“補缺”之人,這些年有不少的閒言碎語,比如坐過真境宗頭把交椅的,薑尚真,韋瀅,都升任過上宗的一把手,按照這個傳統,玉圭宗下任宗主,莫非就是劉老成?比這更加陰陽怪氣的話,其實還有很多。畢竟劉老成在玉圭宗那邊,也還是有幾個“新朋友”的,暗中可以幫忙通風報信。

劉老成已經是下宗的宗主,再往上,就那麼幾個數得著的座位,升任上宗的掌律祖師,可能嗎?玉圭宗還要不要山上的風評了?

高冕放下酒杯,說道:“我去逛一下琉璃廠,看看能不能買著幾本正經書,明天就走,你就彆管我了,找誰喝酒談事都隨意。”

劉老成點點頭,猛然間醒悟過來,這一刻終於想明白了,為何高冕要讓他在大驪京城幫忙找個歇腳地方。

高冕是劍氣長城出身,陳平安是末代隱官。陳平安去村妝渡找過高冕,高冕就來大驪京城觀禮,看似禮尚往來,實則不然!

書簡湖之於新任國師陳平安,就是一個心坎,修道之人,元嬰境最怕心魔,得道之士,飛升境欲想更進一步,就怕道心有瑕疵。

這就意味

著陳平安將來某天,一定會抽出手來,將“整座書簡湖”在心關上邊做個收官!

高冕覺得劉老成逃不掉,就隻好來這邊跟陳平安打聲招呼,好像跟既是隱官又是國師的年輕劍仙說一句,劉老成是我的朋友。

這不是高冕的行事風格,完全不符合高冕的性情,但高冕還是來了。

同樣是見年輕隱官,往那堵城頭南邊走蠻荒的私劍,與過倒懸山往浩然天下這邊的私劍,心情是決然不一樣的。

劉老成終於還是說不出口一個謝字,狠狠悶了一口酒,咽回肚子。

正在反複掂量那張符籙、到底值幾個錢的門房侍女,再次聽到叩響銅鋪首的敲門聲,她隻得將符籙收入袖中,快步走去開門。

她很是納悶,平時多冷清的一座宅子,奇了怪哉,今兒這麼多主動登門的客人?凡俗在正月裡拜年也就這般光景了吧。

開了門,外邊站著個皮囊極好的中年男子,青衫長褂布鞋,他作揖道:“我叫周瘦,道號護花,是位山澤野修,以前在書簡湖受過宮柳島的照拂,故而專程來此拜謁劉老神仙和高老幫主,勞煩姑娘幫忙通稟一聲。”

薑尚真是個喜歡湊熱鬨的,跟著小陌一起原路返回京城。

薑尚真自言自語道:“原來可以這麼談買賣,長見識了。”

她一愣,頭回聽見有人自稱是來自書簡湖的野修。擱以往,也就是約莫二三十年前,若是她這般正經仙府出身的譜牒修士,走在路上,曉得誰是書簡湖走出來的角色,彆猶豫,一刀子捅死他也好,一記壓箱底術法砸死他也罷,隻管放心,絕不冤枉好人。

好在如今的書簡湖啥貨色都有,唯獨沒有野修了,侍女便收起心中的厭惡,領著他進了宅子,她微微皺眉,突然轉頭望去,隻見那位文雅清瘦的男人,卻是左右好奇張望、村婦進城逛名園的模樣,莫非是誤會他了?

她重新轉過頭,卻見劉老成站在不遠處,她趕忙斂了斂心神,剛要開口言語,劉老成擺擺手,示意這邊沒她的事情了。

侍女姍姍離去,重新回到門房,繼續研究那張符籙。

薑尚真搖身一變,雙手負後,逛起了這座宅邸,劉老成倒像是個跟班,薑尚真說道:“呦嗬,假公濟私,花宗門的錢拿來金屋藏嬌呐,韋大劍仙要是知道了,可了不得。”

劉老成笑了笑,既不當真,也不搭腔。

已經想到陳平安會收拾書簡湖,隻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打算拿自己殺雞儆猴?

也對,若是能夠提著劉老成的腦袋,往那書簡湖一丟,到時候再加上劉誌茂他們的腦袋做個伴,什麼不能翻篇?

隻是讓真境宗前任宗主的薑尚真動手殺個現任宗主,是不是過於誅心了?

劉老成心中殺意瞬間如巨浪翻騰,不過畢竟是仙人境,遮掩得滴水不漏。

見著了那位懶得起身相迎的高冕,薑尚真雙手抱拳晃了晃,笑臉燦爛道:“久聞不如見麵,不愧是屁股與椅凳‘合道’的高老幫主,名不虛傳,貨真價實。”

高冕始終坐著,斜眼這位聲名狼藉的浪蕩子,浩然東邊三洲,薑尚真也就在寶瓶洲的口碑稍微好點,這還是沾了落魄山的光。

落座之前,薑尚真神色懇切道:“你們都誤會薑某人了,其實我是心腸滾燙的一號人物。”

高冕怔了怔,忍不住罵道:“真他娘的惡心人。”

劉老成卻不敢附和半句。

薑尚真在真境宗的所作所為,劉老成是一清二楚的,從桐葉宗叛逃到真境宗的那位,是怎麼死的?劉老成更是幫凶。

薑尚真微笑道:“生平第一能事,就是不讓彆人糾結。”

既然對我觀感不佳,那就讓你們見著了我,也覺得是那“名不虛傳”好了,如此一來,便不必計較什麼上五境、老宗主了。

高冕點點頭,還是有點道行的。

當玉圭宗一把手之前的薑尚真,當過玉圭宗宗主之後的薑尚真,判若兩人。

若非剛才想明白了高冕的用心,劉老成想當然以為薑尚真是衝著高冕來的。高冕和臭椿道人的身份,已經水落石出,薑尚真若是以落魄山首席供奉的身份來這邊幫陳平安“敘舊”,本來是說得通的。現在劉老成卻是琢磨著如何讓高冕遠離是非之地。

薑尚真一句話就把高冕給打發了,“老幫主,能否借寶地一用,薑某人要跟劉宗主談點宗門事務,涉及隱私,不好有外人在場,見諒個。”

高冕站起身,“你們聊。”

老江湖,都肯講規矩。死板也好,迂腐也罷,他們願意守著那塊名為“江湖道義”的一畝三分地。

等到高冕離開院子,薑尚真笑嗬嗬道:“劉老哥,彆緊張啊,怎麼,怕我暴起殺人啊?我如今又不是上宗之主,隨便打殺個下宗之主,神篆峰祖師堂那邊豈不是要把我的腦袋擰下來當尿壺,雲窟福地還要不要了,譜牒身份還要不要了?”

劉老成默然,既是心弦緊繃,確實擔心薑尚真突然翻臉,又鬆了口氣,高冕沒有留在這邊,同時心存僥幸,難道薑尚真來這邊,跟陳平安無關?

隻是薑尚真找自己有什麼正事可聊,早年在書簡湖,雙方其實就很少碰頭。

怎的,玉圭宗的薑老宗主要造韋瀅的反,豈不是太上皇想要重新坐龍椅麼?

果真如此,劉老成還真就來了興致。不成,各自逃命,成了,坐地分贓,薑尚真坐擁玉圭宗,真境宗歸我劉老成!

大概這就是真正意義上的野修。

薑尚真

笑道:“我不比你孑然一身,無牽無掛,雲窟福地那麼多人都要靠我賺錢養活呢,他們就是圖個安穩日子,不肯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求富貴的,對不住,讓劉仙人大失所望了。”

劉老成揉了揉下巴,“可惜鳥。”

在薑尚真這邊,也就不虛偽了。

薑尚真笑眯眯說道:“劉老哥,我打算咬咬牙,改姓換名了。不如你也學學我,下點血本,洗心革麵,換個身份耍耍。”

劉老成不是笨人,聽聞此說,心思急轉,仍是疑惑不解,隻得詢問道:“怎麼講?”

薑尚真抖了抖青衫長褂,翹起二郎腿,說道:“雲窟福地從此不姓薑,姓韋。但是薑氏子弟依舊能夠每天躺著收錢,拿分紅。”

劉老成還是一頭霧水,“求個什麼?”

薑尚真說道:“作為交換,書簡湖的真境宗,從此就得姓薑了,當然,可能會改個宗門名字。”

劉老成神色如常,但是不再開口說話。

薑尚真說道:“沒猜錯,你很快就要從真境宗滾蛋了,如果換個好聽點的說法,就是樹挪死人挪活,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以前真境宗容得劉老成,以後書簡湖卻無劉老成的立錐之地了。

劉老成直勾勾盯著薑尚真,徑直問道:“敢問周首席,打算讓我去哪裡趴窩?”

繞了這麼個大圈子,原來是要讓我劉老成主失去一個真境宗的譜牒身份?還是劉老成主動請辭?玉圭宗豈會挽留。

薑尚真說道:“相信我,真不是嚇唬你,劉老成留在書簡湖,就是一條斷頭路。不是肉身消亡,便是道心死。仙人易得,飛升難求。”

劉老成淡然道:“巧了,我也不是被嚇大的。”

言外之意,薑尚真如何安排退路,打算將他挪到何地,劉老成都懶得聽了。當我三歲孩子好糊弄,在這邊騙鬼呢。

薑尚真滿臉惋惜,歎了口氣,“難聊。”

牆頭那邊趴著一顆腦袋,笑哈哈,“崩了崩了。”

眉心一粒紅痣的白衣少年翻牆而入,耍了個鷂子翻身的把式,飄然落地,攤開雙手,身體晃了晃,“穩當!”

薑尚真麵朝少年,抬起一隻手掌,在自己脖子附近,晃了晃。

意思很明顯了,既然談不攏,那咱們就做掉他吧。

少年像個腦子拎不清的,眼神茫然道:“敢問崩了真君,到底啥意思,咱是良善之輩,也看不懂啊。”

一對活寶似的仙人境,一個是昔年能夠從王座大妖眼皮子底下殺妖族的劍修,一個好像是多寶童子。

劉老成坐在原地,雙指撚動酒杯,輕輕旋轉,杯內酒水漣漪陣陣,如湖心起漩渦。

他這輩子從不肯做賠本的買賣。殺手鐧,自然是有一些的。若是一場無解的必死之局,總要拉上個墊背的。

很好,戰場就在大驪京城,國師慶典才剛剛結束,今天尚未正午,一天還遠遠沒有到結束的時候。

薑尚真跟崔東山,當然不是一般的仙人境,甚至完全可以說,他們就是整座人間,仙人當中的佼佼者,心智,修為,後手,皆是翹楚。

可我劉老成,便是仙人境裡邊的軟柿子了?

牆頭那邊,憑空出現一位神色陰冷的少年,正是劉蛻的一副陽神身外身。悄無聲息出現,不愧是飛升境,道與天地合一的氣象。

劉蛻境界高,言語卻是混不吝中透著一股狠辣無情,“說好了,我來殺人,你們必須負責收拾爛攤子,彆牽扯到天謠鄉是最好,我可不想學楊千古,去文廟那邊吃牢飯。書簡湖劉老成是個硬點子,兩位道友在旁壓陣,一旦泄露了什麼風聲,反正都與劉蛻沒半顆銅錢的關係。”

崔東山腳尖一點,飄蕩去了魚缸上邊站著,撫掌讚道:“說話做事都痛快,果然,對付野修還是需要野修。”

“一飛升兩仙人。”

劉老成嗤笑道:“不跌份。”

劉蛻低頭看著劉老成,笑道:“老子這輩子最見不得手軟偏要嘴硬的貨色,見一個就要收拾一個,好,很好,記得等會兒千萬彆縮卵!”

至於為何陳平安沒有讓小陌或是白景出手,直接宰掉劉老成,以及陳平安跟書簡湖的那段過往,劉蛻都無所謂,拜碼頭,不得遞交一份投名狀?

崔東山豎起大拇指,“劉宗主說話就是硬氣,這輩子就沒慫過誰。”

不遠處就是花神廟,先是花神們齊聚,再是異象橫生,薑尚真感歎道:“我們山主還是一如既往的憐香惜玉。”

那邊的百花旖旎,這邊的劍拔弩張,近在咫尺的數牆之隔而已,就是生與死的分彆,人間悲歡果然並不相通。

高冕竟然原路折返了,看了眼院內的景象,說了句到底的話,“就當順便宰個金丹境,諸位彆嫌棄臟了手。”

如今隻是金丹境修為,高冕沒有聽到這邊對話內容半個字。但是老江湖的眼力和經驗都還在。

崔東山伸手揉著眉心,笑道:“哪敢呐。我可是先生的得意學生,先生又是你們劍氣長城的故鄉人。彆說高老幫主是個金丹,便是個全無修為了的廢物,擋在劉老成跟前,杵在原地伸長脖子讓我殺,我也是萬萬不下不去手的。”

薑尚真笑道:“朋友義氣這杯酒,是滿滿當當的,可惜家鄉是隻空碗。謔,莫非這就是書上講的牆裡開花牆外香。”

崔東山唉了一聲,埋怨道:“這話說得傷人了。”

劉蛻居高臨下,冷笑道:“原來如此,

難怪陳隱官要多跑一趟村妝渡,原來是見同鄉。”

高冕神色黯然,沒有反駁,老人也沒臉反駁。

劉老成二話不說,直接一袖子將高冕抽回原位,後者當場暈厥過去,身形如被一陣大風裹挾,飄去了門房那邊的前院,如醉漢坐階朦朧看花影。

再將手中酒杯輕輕一磕桌麵,杯中酒水蕩然一空,卻在高冕那邊結陣,護住了這位老金丹。

接下來一場生死相向,拳腳無眼,術法無情,總不能連累老朋友再跌境。

劉蛻以心聲問道:“崔宗主,周首席,這廝是在做戲,還是真性情使然?”

薑尚真笑答道:“劉老成就沒幾個朋友,高冕能算一個,還真不是演戲給我們看的。”

劉蛻點頭道:“那我就給他一個痛快。”

崔東山埋怨道:“被你們倆這麼一搞,真像反派。”

劉蛻不得不承認,跟陳平安相處,自己是極有壓力的。跟這兩貨色待在一起,卻是無比輕鬆。

崔東山使勁一拍掌,也不知是提醒劉蛻可以出手,還是催促劉老成可以上路了,嚷嚷道:“開工!”

在書簡湖混,野修無論境界高低、師門道統,沒有一兩手絕活水法神通是說不過去的。

比如作為劉誌茂大道根本之一的那部《截江真經》,在青峽島閉關苦修多次,有些時候劉老成都替他著急,想要現身指點幾句。

崔東山腳底魚缸裡邊的那些金魚,驟然躍出水麵,頃刻間天地隨之起幻象,崔東山雙袖下垂,環顧四周,是座小天地。

那些原本手指長短的金魚,在此方境界之內,恍如天地間能夠承載山嶽遊海的巨物,條條魚須飄晃,帶起陣陣金光。

薑尚真同樣身處幻境當中,湖水如鏡麵,薑尚真雙腳觸及平鏡,一圈圈漣漪往外擴散,遠處四座島嶼之巔,懸停有四張碧綠顏色的符籙,竟然是於玄鎖劍符的某種旁支?以早年寶瓶洲修士的底蘊,尤其是書簡湖的野修,可買不著這種有價無市的好東西,除非是神誥宗、雲林薑氏這樣的名門正派、豪閥望族,才有機會珍藏幾張,是劉老成自己仿的?

四張仿冒鎖劍符,材質參差不齊,畫符“筆意”有高下之彆,符籙蘊含神意也有強弱之分。薑尚真見過劉老成的字跡,再看那鳥蟲篆的勾畫,雲紋的起伏,確是劉老成的親筆無疑,都可證明劉老成確是一位隱藏符籙修士的事實。

薑尚真不著急破陣,雙指並攏,在身前輕輕一劃,從一處本命竅穴處拽出了一截柳葉,砸了好多的神仙錢,再加上一些秘術手段,它已經無限趨於一片完整柳葉了,薑尚真雙指豎起,輕輕搖晃,柳葉縈繞旋轉起來,喂喂喂了幾聲,“崔老弟,聽得見麼。”

“聽不見啊,周兄聽得見麼。”

“我也聽不見啊。”

“這麼巧啊,真是好心有靈犀的兄弟。”

“劉蛻隻是派了一副陽神來這邊對付劉老成,行不行啊?劉老成彆的都還說,他是幾千年以來,寶瓶洲第一位上五境野修,身負氣運,跟這種人打架鬥法,很棘手的。可彆陰溝裡翻船,害得劉蛻升境又跌境。”

“比氣運?忘了劉蛻是幫助扶搖洲‘天荒解’的修士了?在寶瓶洲,劉蛻有衰減,劉老成有加成,大體上,剛好打個平手。”

“劉蛻這種個性,我很中意啊。以後顧璨跟他爭搶一洲道主的身份,咱們幫誰?”

扶搖洲山上山下都是好勇鬥狠的風俗,桐葉洲的中五境修士是跑光了,扶搖洲卻是幾乎打光了。

“簡單啊,咱們哥倆兩頭押注,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你幫劉蛻,我幫顧璨。”

“我謝謝你啊。”

他們幾乎同時破陣離開幻境,劉蛻那副陽神身外身獨自坐在桌旁喝酒,忍了忍,沒憋住,往酒杯裡吐出一口血水。

整條胳膊都成了焦炭,僅僅是舉杯的動作,便有灰燼簌簌飄落,劉蛻臉上有點掛不住,實在是丟人現眼。

薑尚真疑惑道:“劉老成人呢,化作劫灰啦?”

劉蛻神色陰狠,罵了一句娘,說道:“在京畿邊緣,已經被我真身追上了,放心,跑不了。”

一些個山上攻伐手段,再稀奇古怪,匪夷所思,劉蛻還能對付,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論壓箱底的手段,劉蛻何曾少了。

隻是那劉老成故意擺出一副玉石俱焚的架勢,祭出一件本命寶物,勢必將大驪京城花神廟地界夷為平地,至於死傷如何,他劉老成命都要沒了,還顧及這個作甚,總要讓劉蛻吃不了兜著走,要麼去文廟功德林讀書,最次也要讓劉蛻這輩子都彆想踏足寶瓶洲。

劉蛻便隻好轉攻為守,就隻是這麼個轉瞬即逝的空當,便給劉老成抓住機會,憑借一門類似立地屍解的旁門“蛻殼”遁法,配合縮地法,竟是連魂魄帶肉身一並走脫了。

崔東山察覺到院內的一股玄妙道韻,一卷袖子將那殘餘道意凝為一粒金光,雙指撚動,金光綻放出絲絲縷縷的浩然正氣,崔東山驚訝道:“這都行?好家夥,竟然用歪門邪道的路數,學那儒家聖賢,仿造出了兩個本命字。天才,劉老成真是個天才!一定要好好請教請教。”

劉蛻點點頭,將那杯猩紅酒水一飲而儘,“看路數,是先拆字再合字搗鼓出的本命字,很假,但是管用,被他請神降真出來一文一武兩尊金甲神靈,分彆矗立於文廟和武廟道場,好像就是你們大驪王朝家家戶戶張貼的那兩位門神。想來這廝不知何時,偷偷煉化了好些破敗不堪的州縣文廟武廟,雙方聯手,威勢不弱,我確實是大意了,不小心便著了道。”

說到這裡,劉蛻強行咽下一口翻湧至喉嚨的鮮血,“他娘的,稍後老子非要活剝了他!”

劉蛻望向他們,“已經是私人恩怨了,你們可彆攔著。”

薑尚真笑了笑,沒說什麼。

崔東山笑眯眯道:“非要攔,又如何?”

劉蛻眯眼道:“那麼朋友情誼就淡了,盟友關係依舊不變。”

就在此時,劉蛻驟然臉色大變,大罵一句我乾他娘,原來劉老成這廝竟然硬扛一記道法,又跑路了,卻不是往彆地逃竄,而是直接去了千步廊那邊的……國師府門口!

渾身浴血的劉老成神態自然,徑直坐在門口,一道道身影倏忽間將他圍困起來。與此同時,京城某些隱蔽陣法也已經開啟,劉老成坐在台階上,雖然那些陣法的淩厲氣息,使得這位狼狽逃竄的仙人境宗主如芒在背,劉老成仍是語氣平靜,撂下一句,“若要我死,勞煩國師親自動手。”

“人死卵朝天,也要留個好聽些的身後名。”

“陳平安,我知道你真身就在此地!”

京城戒嚴,一座座大陣都已開啟,追殺到京畿之地的劉蛻真身,竟是無法跟隨劉老成入城,不敢,也不能。

崔東山輕聲道:“崩了崩了。”

薑尚真揉了揉下巴,狗日的劉老成,直到這一刻,薑尚真是真起殺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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