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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謝淵感覺佛牌有了動靜,微微訝然,立即將其拿起一看。

看起來劣質如同街邊小販三文一個十文三個的佛牌此時稍稍亮起,有金光在上麵一閃而逝,然後就恢複了沉寂,和往常一樣。

若不是謝淵對自己的感知十分自信,恐怕都以為剛剛的是錯覺。

“這東西還真有用?”

謝淵挑了挑眉。

說實話,慧覺送他這玩意兒的時候,緊跟著張均一送的買命錢——那是另外一個不知道到底有沒有用的東西,謝淵權當戰利品留作紀念。

這兩個身具天下最頂尖傳承、最大靠山的年輕人,送的東西看起來真是一個比一個寒酸。

特彆是慧覺,送的時候謝淵都覺得是不是看張均一動了他也靈機一動,純粹是惡作劇來著。以他的惡劣性子,真是街邊拾一個佛牌給自己那是再正常不過。

但謝淵還是將其收下,一直對其的用處半信半疑,現在卻終於證實這玩意兒是有幾分特異的。

“不過,這東西有反應,說明什麼?這裡有所謂佛緣麼?”

謝淵回憶著慧覺的話語,略略思索。

他有時候真覺得慧覺神秘莫測,仿佛知道很多東西,甚至連自己的不少秘密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有時候又懷疑他到底是不是就在戲弄人裝深沉而已,捉摸不透。

那一番話,是否說明他知道自己正在尋找自己都說不清楚的佛韻呢?

而這個佛牌,就是指南針?

謝淵說不好,但在江南晃蕩都有個把月了,這佛牌還是第一次有這異樣。

開溜的路上,謝淵曾經許多次路過佛寺古刹、明庵寶塔,被追得不是那麼緊了就進去拜拜轉轉,晃上一圈。

但從未有一次感悟到所謂的佛韻,也沒有讓腰上的佛牌起任何反應。

直到這次。

謝淵看著那建在小鎮外半山坡的龐大寺廟,寬闊的正門和威嚴的大殿,正好可以俯瞰整個鎮子。

哪怕謝淵不懂什麼堪輿風水,也感覺這地方是附近的好去處。

“金光寺。”

謝淵看了看那大寺,看了看山上絡繹不絕的信眾,又看了看山腳下不算十分繁華的小鎮,挑了挑眉。

恐怕這一個河灣小鎮,都供養不了這麼大的寺廟,不少人看起來都是外地趕來。

謝淵兩世看過古今中外不少佛寺、道觀、教堂、聖館,發現了一個統一之處。

它們周圍的民居建築,可能看起來十分普通乃至破敗不堪,但它們本身,卻都是一等一的豪華精致,建築堪稱藝術,至少相比周圍的民居,造價高出十倍百倍不止。

乃至那些自古流傳的名勝,耗費周圍人數代乃至十代之力,數百年間不斷修葺,不斷捐贈,越修越大,越修越豪奢,直把周圍的百姓居所都比到了泥地裡,甚至都仍沒完工。

信仰的力量。…。。

謝淵看著這金光寺,有些不置可否。

不過難得有了佛韻消息,自然得要去探一探。

謝淵眼光一閃,外表變化成老實的鄉民,十分虔誠的朝著上山的台階走去。

時間剛過正午,上山下山的信眾還不少,謝淵甚至有時候需要側身才能過去。

他一邊往上走著,一邊豎起耳朵聽周圍人的交談,搜集信息。

“娘,我們再堅持一下,隻要上到金光寺找裡麵的大師看病,您就能痊愈了!”

“兒啊,我真的走不動了……不去了,我沒什麼大病,不如把銀錢留著給你取媳婦!”

“娘,我背您!娶不娶媳婦的,哪有您的身體重要哇!”

“兒啊……哎,我能自己走。”

母慈子孝的經典戲碼。

謝淵聽得默默點頭,路過那母子倆時不經意間撫了那老嫗手臂一下,度過去一縷養身功真氣。

至少能助她爬上這節山梯。

他又聽另外一邊:

“王叔,這上麵真能學武藝、當大俠、成為修行者嗎?”

“真的,我親眼看到住持大師一拳打死老虎,為民除害!你進去了好好修行,不用想家裡和你娘,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一拳打死老虎?真的嗎?咦,可是和尚不是不能殺生麼?”

“……小孩子哪來那麼多問題?”

……謝淵聽得眉頭微皺,瞟了那男子和小孩一眼。

他看了半天,收回腳步,默默搖頭,如果那小孩的母親都同意了,那也許寺裡對他來說也是個好去處。

“當家的,寺裡的大師傅真雇人乾活嗎?我們能去幫他們耕地嗎?”

“真的,他們已經預備春耕,可缺人哩!到時候我們就去種咱們原來的那兩畝地,我們對那旮旯熟,乾得比彆人好,大和尚肯定願意,明年我們就不用餓肚子了。”

謝淵看了麵黃肌瘦的夫婦倆一眼,皺眉抿了抿嘴。

莫名讓他想起故人。

一個大勢力總會成為當地的地主,土地兼並是一個沒法避免的問題,雲山劍宗也在雲山下有良田千畝

,以供山上門人所用。

好在就謝淵了解,劍宗給佃農的待遇十分優渥,至少雲山下麵的人沒有餓肚子的。

如果是這種情況,尚且可以接受……

謝淵路過夫婦倆,那丈夫感覺被碰了一下,頓時警惕的捂緊胸口的包裹,瞪了謝淵一眼。

隨後他手伸進包裹檢查了一下,忽而一呆,忍不住站到一旁避開人群,把包裹偷偷掀開一角檢查。

裡麵的散碎銀錢不止沒少,反而還多了好大一把碎銀子!

漢子趕忙又抬眼去看,發現剛剛碰自己的人已經不知所蹤,不由雙手合十,感激的喊道:

“活佛!感謝金光寺的活佛!”

謝淵一路攀爬向上,就算他用正常人的速度,也足以超過許多抱恙上山求醫的人家、許多虔誠禮佛的老人。…。。

這樣的人還不少。這一路上,謝淵聽到了不知多少塵事,不知多少困苦,這上山的路仿佛就是一條救贖的路,許多人堅信登到這山路的頂,見到金光寺的大門,一切就迎刃而解。

謝淵聽了,能順手推一把幫一把的就幫,但上山的人排成長龍,他走了一半便連自己的碎銀子都撒光了,養身功的真氣也度了不少人,可惜相比這求佛的人數,他一個人隻是杯水車薪。

站在即將到達寺門的台階處,謝淵回望山梯上如蟻人流,感覺就這麼一截山路,他就見了眾生相。

隻是這裡的眾生相,怎麼看怎麼苦。

而在這山外,又還有多少世人過得苦楚?

謝淵忽然有了憐憫之意,隻感覺苦難仿佛在這條山路上具象出來。

他一個人無論如何幫不了幾多世人,也許佛門的度世之意,真能幫他們有所解脫。

謝淵回過頭來,看著頭上燙金的牌匾,心裡想著:

“這金光寺當得起如此多人的虔誠供奉,或真是寶刹一座。”

他低下頭,跟著各具悲苦的如雲香客,進了這金碧輝煌的佛寺之中。

“這位施主,承惠,入寺費十文。”

謝淵還沒踏入大門,旁邊就有一個胖大僧人伸出一個陶罐,笑眯眯的說道。

謝淵愣了一下:

“進寺還要錢?”

那僧人也愣了一下,笑容微收,眼睛上翻:

“施主不知我金光寺的規矩?入寺先交十文,進去買香之後,焚香十文,插香十文,禮佛十文,若要尋大師傅看病、問簽、求運、解惑,再交十文分配費,等大師傅看過之後,視情況再收香火。”

十文十文十文十文……

謝淵張了張嘴,雖然十文不貴,可是這一套流程下來,都多少錢了?

而且買香、看和尚,價錢可沒說多少;焚香流程甚至每個都拆分收錢。

這到底是佛寺還是手遊?

謝淵皺了皺眉頭,悶聲道:

“我沒錢。”

他是真沒錢,錢都撒給上山的窮苦人了……反正現在銀子對他來說已經不算什麼,而他最近更是當野人,也沒想著留錢。

那胖僧人白眼一翻,將他往旁邊一推,懶聲懶氣道:

“下一位!”

謝淵看了看這門口的盛況,大概明白這金磚碧瓦是怎麼來的了。

可即使這樣,這寺的香火還這麼旺。

謝淵眉頭蹙起,轉到無人處,忽而消失不見。

本來還想正常進去,可惜十文錢難倒潛龍好漢。

謝淵身子一晃,擠進山門,到了這寬闊的寺院中庭。

青磚鋪地,黑瓦鋥亮,回廊梁柱皆是樟木,淡淡熏香飄散而出。

而前方高大的大雄寶殿裡,十丈高的金身佛陀眉目低垂,慈悲的望著世人。

謝淵仰頭望著那佛陀,心裡想著,這得多少個十文錢才能給它塑金身?

他對這金光寺的看法有些猶疑起來。…。。

漫無目的的在寺內逛著,許多虔誠的香客,都會按照知客僧的那一套流程走完,然後在大殿內等待僧人的引領前去解簽問難。

香客太多了,分配的許多所謂大師,看起來就是個小小沙彌。可是哪怕他們年紀這麼小,說起法來也是頭頭是道,不管看病解惑都讓信眾連連點頭。

可是謝淵看了一會兒,敏銳的發現他們的說辭都大差不差,仿佛是統一培訓過的。

甚至連情況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不同的和尚解簽說的都是一模一樣的話術。但這話術極富感染力,聽了就是想讓人感覺自己不夠虔誠才有了這些問題,隻想再花錢燒香,讓佛祖保佑自己藥到病除。

若是沒除,那肯定是香沒燒夠。

甚至在一個解惑的桌子前,謝淵聽到一個小娘子問:

“大師,我和相公成親數年,可是一直沒有子嗣……”

那和尚看著清秀的村姑,雙眼一亮,笑眯眯道:

“阿彌陀佛!你今夜子時到寺裡來,我幫你求送子觀音娘娘賜福。”

清秀村姑聽了,愣了一下,猶豫道:

“這……請送子觀音娘娘,是不是香火費得老高了?我還是不了吧……”

“不高不高,你來就是了。”

和尚連連說道。

見村姑還有些猶疑,旁邊一個排隊的婦人拍了她一下,說:

“哎呀!這裡的送子觀音可靈了,你來就行了,保準你三年抱倆,我當年也是這麼過來的!”

那年輕村姑被連哄帶催,終於遲疑的點了點頭。

謝淵轉了一圈,所見儘是類似的事,眉頭緊緊擰起。

這哪裡是什麼寶刹?看起來分明是個專司坑蒙拐騙的淫祀!

謝淵麵色一沉,就準備往方丈走去。

可是走著走著,他又頓下了步伐。

“謝謝大師傅!要不是你們這藥啊,小老兒早十多年前就蹬腿了!”

“阿彌陀佛,這是老丈自己平時積德行善,敬香禮佛的造化。”

“長老,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呐!沒有你們的神水,我們鎮子的疫病早就將我們全殺絕了啊!”

“快快請起。我佛慈悲,這都是貧僧應做的。”

“大師,謝謝賜藥……”

謝淵皺著眉頭,這一路過來,他聽到許多類似的對話。

金光寺似乎充當著附近的藥局醫館,也救了許多人的命。好些對話沒在人前,是謝淵的耳力隔牆聽見,以金光寺的規模看起來也不是請的托。

山下的鎮子叫河灣鎮,鎮子裡很多年前似乎爆發過大的疫病,得虧金光寺才把全鎮的人救了過來。

而這河灣鎮的居民自從疫病之後,鎮民都身虛體弱,動不動就害病,大夫從來難治。況且普通人哪去得起醫館?大多數都自己抗。

但是金光寺的信眾可以憑幾十文錢,在這裡麵領山上的神水,說是山泉經佛陀賜福而製成,喝了之後能治百病,包括鎮民的怪病。…。。

謝淵本來不信這明顯的騙術,可是一路而來聽到太多來治病的了,並且許多都不是第一次來,話裡話外這神水的確是神,比什麼瓊漿玉露都管用。

謝淵生出疑慮,如果是騙子的符水,早就把人喝死,哪來的回頭客?而若隻是安慰劑,也不該有這麼多人奉作神藥,不斷來求。

如果這佛寺真的有治病救人之能……

他腳步一轉,往佛寺的後山走去。

轉過層層院牆,後麵的守衛漸趨森嚴,明顯可以看到許多身強力壯的武僧,修為還十分不弱。

甚至謝淵都看到了氣血一變境的大和尚出現這這裡,不由眉頭一挑。

不過普通的一變境對他來說已經毫無威脅,和外練差彆也不大。他雙眼幽光閃爍,輕輕巧巧的繞過重重防衛,到了寺廟後山一處崖下。

那懸崖是一處不大的瀑布,山泉在崖上彙流,在此嘩啦啦墜下,便在崖下彙聚成一個寒潭。

寒潭旁邊有幾座僧房,僧房中間圍出一個大空地,空地中間是許多大水缸。

很多和尚在這片建築裡進進出出,不斷取寒潭之水彙入大缸,然後往裡麵撒上彌漫著草藥香氣的粉末。

謝淵靜靜立在那些大缸的旁邊,默默注視著這佛寺工坊的勞作。

趁人不注意,他撈出一點缸裡的水花放在鼻前,嗅了嗅之後,眉頭一挑。

聞起來似乎是正經藥粉。

謝淵又轉入那幾間僧房,裡麵分彆是貯藥、搗藥、配藥、磨粉的工坊,許多和尚裡麵熱火朝天的忙碌,配置出一盆盆的藥粉,然後由專人倒入外麵的水缸之中,攪拌搖晃,製成藥劑,又裝配好後,運到工坊外麵,往寺裡運去。

什麼佛陀賜福,分明是現代化流水線口服液工廠。

謝淵對這金光寺的規模又有些刮目相看,順著這工坊的流水線走了一圈,確認這所謂神水最後就這樣入了上山求藥的信眾之手。

而不少甚至當場灌下,氣色紅潤,連連拜謝這裡的大和尚。

謝淵就像一個遊離世外的旁觀者,靜靜注視著這一幕。

“山泉水就是普通的山泉水,最多含些礦物質;而工坊裡的那些藥都是正經補血益氣的草藥,雖然看不懂配方,但是不可能是毒藥。何況每一個大缸就那麼一些草藥粉,劑量談不上有多少作用。”

謝淵意外的發現,佛陀賜福的泉水是假的,和尚用了心是真的。這所謂神水不見得有多神,但多少有些益處。特彆是配合信眾對金光寺的崇拜,心理作用做輔之下,當成良藥亦無不可。

謝淵的心理頓時有些複雜。

他一開始以為這裡是一個真正有益於民的佛寺,就如雲山劍宗惠及周邊一樣;

後來發現這裡個個和尚都為騙錢,恨不得多推銷兩炷香,怪不得這裡上山的都苦,恐怕周圍都被這金光寺和尚欺男霸女壓榨乾了。…。。

可是現在又發現,這金光寺又的確幫助了底層百姓,幾十文一副的神水雖然仍然暴利,但對看不起病的窮人來說,真能治病。

如果搗毀了這金光寺,那些連一點點成方子的藥水都喝不起的百姓又去哪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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