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淵稍微走神了一刹那,然後看著麵前若隱若現的蓮花,將心神沉入進去。
刹那間,許多往常運用天隱術的景象,秘法的運轉變幻,都在心底緩緩流淌……
慕朝雲看著謝淵沉入感悟之中,不動聲色的四周掃了一眼。
周圍的晶壁和謝淵的晶壁是一樣的,但是映在兩人的眼中,景象卻各不相同。
本來按她的打算,是一進來就要開始幫助謝淵感悟,不給他任何窺探自己的機會。
雖然慕朝雲願意冒著被謝淵看到些隱私的風險助他修行,但是……還是能不看就不看,不然太羞人了。
她的確沒有什麼見不得光的秘密,特彆是對謝淵來說,基本上所有的秘密他都知道。
然而哪怕是兩個普通人,心中總有些永遠不願給其他人說的事情,藏在最深處的一些記憶。
詐屍都得銷毀的日記本、寧願承認殺了人也不能承認的不在場證明……
一想到許多東西可能會被謝淵知道,慕朝雲的腳趾就開始扣動,幾乎要把幻夢天晶都給摳出一個複雜的傳送大陣。
但即使這樣,即使有可能暴露心裡最隱秘的想法,慕朝雲還是願意幫謝淵獲得一個修行與增強實力的機會。
謝淵心裡自然知道,慕朝雲若是不願意,是肯定不會提這個想法的。
你信我嗎?
不管謝淵的答案如何,慕朝雲的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願意將心底的東西托付,這便是真正的信。
這份心意他深刻的感受到了,也算是促使他答應此法的原因之一。
慕朝雲既光明磊落,謝淵必當有回應。
於是慕朝雲稍微偷看了下謝淵的記憶。
本來是不想
這樣的……但那畫麵突然跳到了眼前,她有什麼辦法?
故而感悟稍微推遲了一點,也給謝淵偷窺的機會。
對遇到她之前的謝淵的人生,慕朝雲雖然已經聽謝淵提過許多次山村裡的恩怨情仇,但還是想自己親自看一看。…。。
於是鬼使神差的,慕朝雲稍微花了一點點心思在那副閃回的記憶中……就一點點。
樹枝圍成的柵欄小院之中,一個瘦骨嶙峋、衣衫破敗的少年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拿著把爛木斧頭一邊砍柴,一邊咒罵:
“老子、一斧、劈死、李麻子!再劈死、張老二……這個是、李麻子!這個是、張老二!”
隨著他手起斧落,麵前的木柴紛紛一分為二、二分為四,看起來還頗像那麼回事。
他嘴裡一直碎碎念叨,跟著手上的節奏,話語一頓一頓,聽起來像什麼異界的俚曲一般……嗯,好像是聽謝淵唱過的。
慕朝雲是不知道,若是見過了,就知道這個叫rap,一個押都沒有,沒有技術,全是情緒。
看著這一幕,慕朝雲又有些心疼,又有些好笑。
還有人對著柴火說話啊?
真逗。
慕朝雲知道謝淵口中的兩個人名是誰,聽過許多次了,是當年欺壓他的仇人。
看著這時的謝淵,瘦骨嶙峋,風吹就倒一般,慕朝雲從沒見過。
她第一次遇見謝淵時,他已經踏上了武道路,生活已經大有改善,故而慕朝雲從未見過謝淵這副模樣。
那時的謝淵遠不如現在自信大氣,瘦削的麵容看起來還有些陰鬱,但哪怕兩頰都餓的凹陷,堪稱美少年的五官仍然顯眼。
特彆是配上彼時的瘦弱和陰沉,的確滿足某些人的癖好,便是慕朝雲也忍不住一直盯著看。
“確實是個好皮相的……真難想象山村裡能長出如此少年?”
她低聲自語,忍不住就再多看了幾眼。
畫麵迅速的閃過,都是那段時日的大事。謝淵覺醒了獨特的武道天賦,憑其殺死了第一個仇人,然後打死了老虎,獲得了踏上武道之路的門票。
這天賦是什麼慕朝雲沒有看出來,但顯然不是一個正常的發展。她不由微微挑眉,隱隱知道謝淵的秘密就在這裡。
於是縱然還忍不住的想繼續看下去,慕朝雲就在這裡停住,不再窺探。
大概看了個十章回的畫麵,如同戲劇。
慕朝雲點了點頭,正要做正事,忽然眼前一閃,奇異的畫麵倏忽而過。
她本不欲窺探,然而宗師的洞察力告訴她,那副畫麵似乎不一般。
哪怕慕朝雲閱遍秘藏,那一閃而逝的畫麵仍然超出她的想象。
於是她猶豫一下,暗自告訴自己就看一眼,心思一動,看到了剛剛的那副畫麵。
無數高聳入雲的尖塔拔地而起、直插雲霄;金屬的光澤伴隨彩燈,以及龐大的如同此時晶壁的熒屏,映亮整個夜空。
奇裝異服的人們將街道擠得水泄不通,旁邊還有造型獨特的四輪馬車,丟了馬兒卻自己在跑……
慕朝雲一臉震撼,看著這超出想象的一幕,呆滯了許久。
這是……
上古遺跡?…。。
謝淵其實是上古遺跡走出的遺民?
慕朝雲瞬間明白了謝淵的猶豫,神情一片複雜。
不管這是他的夢境還是他的故鄉,毫無疑問這都是一個巨大的秘密。
若是慕朝雲有這樣的秘密,一定也會將其藏在最深處。
但他還是願意向我敞開……
慕朝雲的神情柔和至極,瞬間就從這幕景象轉頭,踐行著自己的諾言,不再去看。
她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不就是個上古遺跡麼,有什麼大不了的……
自己不會因此用另類目光看他的。
但謝淵對自己如此坦誠,這心意難以言喻。
她以後一定對他更為用心,不管他做了什麼,都……
這是什麼?
慕朝雲好看的眉頭驟然挑起。
元宵夜晚,雲州城頭。
彩燈四處,焰火升空。
一男一女在巨大的圓月背景下,執手而立,含情脈脈。
喀。
慕朝雲的拳頭用力的捏起,然後深吸了一口氣。
沒什麼,這個自己想象得到……不用在意。
在那些刺眼的畫麵閃回中,慕朝雲一邊告訴自己不要看,一邊又忍不住多瞅了兩眼,額角一跳一跳。
會彈琴有什麼了不起……他這麼愛聽?怎麼老是聽。
慕朝雲臉色沉凝,深吸一口氣,將眼前的畫麵彈開。
正要結束時,一副謝淵修行的畫麵又跳了出來。
本來這沒什麼,不過那副畫麵如同夢中之夢,又映現了謝淵第一次用天晶蓮修行的場景。
看來這個寶物給他的印象很深……
慕朝雲點點頭,素手一揮,準備徹底驅散這些記憶,然後嬌軀就徹底僵硬,如同石化。
畫麵裡的幻夢空間,有一幅景象,特彆熟悉,也特彆刺眼。
那不是自己在簪花樓的藏身之地?
那個人不是我嗎
?
但那身衣裙……是怎麼回事?
怎麼有如此短的裙子???
跟剛剛上古遺跡裡的奇裝異服有些像,但比那些已經很暴露的穿著還要暴露的多……
腿上的白色長襪是怎麼回事?
看起來材質如此奇異,但造型又這麼的、這麼的輕浮……
慕朝雲臉色驟然通紅,紅得如同氣血將要突破,拳頭都顫抖起來。
他、他要在夢裡做什麼……
還沒等慕朝雲暈暈的想完,畫麵一閃,房間內突然又多了一個人。
慕朝雲眼睛瞪大,難以置信的看著明麗無比、嬌豔萬方的司徒琴。
這一身黑色的戲服、黑色的襪子,比她還要暴露。
兩、兩個?
慕朝雲拳頭都握得發青,很想一拳直接將這麵晶壁轟爆,但又鬼使神差的想看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簪花樓,暴露的女子——兩個,還有簪花樓四周若隱若現的背景音……
謝淵為什麼會做這樣夢境,簡直用腳指頭想都知道………。。
慕朝雲將臉微微側過,用餘光冷冷的去看,已是泫然欲泣。
對除了讀書就是修行然後就是複仇的慕朝雲來說,單純了近三十年看到這一幕,實在是有點衝擊過大。
隻要謝淵有不端的行為,自己就立即給他一拳,驅散這荒唐的一幕!
但是這隻是虛影……
那就再也不和如此登徒子來往了!
但他以後遇到危險怎麼辦?
“……”
先不理他一個月。
慕朝雲往日清晰理智的腦袋現在已經氣得發昏,糊裡糊塗的想著。
她用餘光看著謝淵在自己和司徒琴的虛影上流連忘返,一臉豬哥像,然後……給了自己一巴掌。
?
那裡麵的謝淵猛地搖了搖頭,將畫麵驅散,並沒有去做這真實無比、香豔無比的春夢,還是轉身跳入了見真湖的夢境中開始修行。
慕朝雲怔怔的看著這一幕,臉上的憤怒逐漸開始消退。
冰霜徹底化解,變成一汪春水。
慕朝雲臉上前所未有的柔和,定定的看著這一幕中的謝淵,微微歎息。
即使他真的在夢裡胡來,又如何呢?
君子論跡不論心,隻是想想又如何?便是慕朝雲自己,有時候也會有一閃而逝的各種想法。若是這樣就算,那每個人都是十惡不赦。
但即使論心,他也是值得托付的君子……
即使在夢裡,他也依然尊重自己——還有另外一個姑娘。
慕朝雲本來感動的心情突然一陣波動,糾結了半天,再歎一口氣。
彆再來第三個就行。
慕朝雲徹底將這些景象甩開,看見了夢境中真正的謝淵,似乎在發呆。
但看到謝淵的一刹那,她本能的先是有些心虛。
自己不但食言了,而且食言的實在是有點多……謝淵的秘密,基本都被他看光了。
於是她先倒打一耙,讓謝淵慌裡慌張的開始感悟,這才鬆了一口氣。
看著沉浸心神的謝淵,慕朝雲靜靜的望著他,眼神中韻有萬千。
【天隱術·小成:(4891/5000)】
謝淵被慕朝雲喚醒之時,還有些意猶未儘。
不過半天功夫,天隱術暴增一百多點,距離突破到大成境界隻有一步之遙!
感悟著慕朝雲的感悟,就是摸著慕姑娘過河,這效率不談了。
“今天你該去姚家了。”
慕朝雲說道。
不知不覺間一夜過去,還是慕朝雲把控著時間,要不然謝淵恨不得一直到天隱術突破。
慕朝雲撤了秘法,兩人又重回房間之中,隔著並不寬的案幾,彼此對視。
一陣有些朦朧的氛圍在兩人間升起。
此番心心相印,兩人各自窺探了些不該看的秘密,對眼前人的了解愈發深了,深到了心底。
這般坦誠相見,讓兩人的感受都有些怪異。
不是不舒服,而是心底最隱秘的地方被另一個人進去過了……就有些回不去了。…。。
心靈交流的過程堪比水乳交融,或者說更遠遠勝於身體的合一。
兩人在這個過程中,某種程度上已經融為了一體,互相補充,不分彼此。
現在的兩人,頗有些像第一次意亂情迷過後第二天起床的小兩口,彼此間還有些不尷不尬。
這一下是真的在心裡留下了痕跡了,字麵意義上的……
但這樣一來,即使心中最隱秘亦有人分享,仿佛永遠孤獨的人也不再孤獨。
這世界上還有另一個靈魂,和自己是在一起的。
獨一無二的兩個人。
謝淵和慕朝雲默默對視,彼此的眼睛裡已經多了許多不言而喻的東西。
本來的心照不宣,就變得更不必多說了。
“慕姑娘,我準備走了。該‘回家’了。”
謝淵輕聲道。
慕朝雲點點頭:
“一路小心
。”
“放心吧,這一次……收獲良多。再過不了多久,我天隱術自己就能修到大成。即使是現在,在姚家低調點,也無人能夠察覺。”
謝淵信心頗足,站起了身。
慕朝雲隨他站起,正要送他出去,忽見他突然轉身,目光炯炯。
謝淵張開長臂,輕輕的和慕朝雲抱了一下。
懷中的佳人僵硬了一瞬,然後立馬就變成了春水般的溫柔,一雙纖細的手臂環住謝淵的腰。
兩人一觸即分,臉上都有些紅紅的,心跳各自加速。
謝淵笑道:
“早該還你一下!”
“說什麼呢。”
慕朝雲抿著嘴道:
“快走吧你。”
謝淵哈哈一笑,轉身離去,留下慕朝雲默默的注視著他的背影。
回到姚天川的小屋,謝淵將東西一收拾,不多的行禮早已經打點好。
“姚家,你們的皇帝回來了——算了,太子吧。”
皇帝還是有些不合適,但對曾經是皇室的姚家來說,現今的姚天川地位如同太子並不為過。
金陵姚府。
頂著姚天川相貌的謝淵一臉冷峻,剛剛踏入姚府的大門,就被一群下人圍住,前呼後擁的問候著。
本以為會直接被家主姚餘知或者其他長老召見,結果謝淵在管家仆役的簇擁下先回到了他的小院,說是要先沐浴更衣,等待通傳。
“大家族的屁規矩是真的多。”
謝淵搖搖頭,在幾個貼身丫鬟的圍繞下,先在房間坐下,等待她們準備。
姚天川這一支是當今家主的三弟、也就是如今姚府的三老爺所傳,算得上是主家嫡係,還沒分出去。
但這一支從老到小全部都死在了八門之亂裡,隻剩了他一個,故而直係的親屬是一個也沒,省得問候。
謝淵閉目沉思,將這一路見過的管家下人丫鬟全部過了一遍,以防認錯人;再將姚家的龐大親屬關係做了最後梳理,免得等會叫錯稱呼。
這項準備已經進行了多次,如今隻不過實戰前的最後溫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