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淵再次回到金陵,回到了他忠實的姚家。
而這一次,謝淵感覺這個姚家,比任何時候對他都更為熱情。
不少人看著他的目光,哪怕是長輩,都是十足的敬畏,完全和那次從秋風樓回來之後不同。
上一次在水榭家宴,“姚天川”從秋風樓修行歸來,還有不少人、不同派係的姚家人,多多少少對他還拿著架子,而現在這樣的人已經徹底沒有。
看著周圍人的目光,謝淵感覺自己這身份,不再是姚家的太子,而像是太上皇……
他剛一回來,姚餘知親自設宴,同樣是水榭,同樣是家宴,不過他的位置,從水榭長廊的末尾湖心處,直接挪到了岸上的廳堂。
這樣安排,自然有些不合輩份禮儀,但並沒任何人有二話。
二房的人已經許久沒出現了。
謝淵知道,在他從太原回金陵的這段路上,江南已經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錢家得知萬妖山發生的事情之後,上下闔族都是一派惶惶之像。
甚至他們中間的絕大多數人,根本對此毫不知情!
隻有極少數的老太爺錢無病心腹,才知道事情前後;然而無論是誰,當萬妖山的事情傳出來之後,想要再找錢無病,卻發現他已經失蹤了。
這下錢家更是欲哭無淚,無論哪一家攤上這麼個老祖都得欲哭無淚。
坑了家族就跑,真真是陛下何故造反?
風雨欲來,其他六家已經陸續有宗師趕到江南、趕到邕陽附近,便是往日的鐵杆盟友姚家也當即撇清乾係,和錢家割袍斷義。
姚家這個時候自顧不暇,要不是有謝淵立了大功,說不定要被盛怒的其他六家一並清算——就算明知道他們也是被蒙在鼓裡,趁火打劫的借口沒人會嫌棄,誰叫錢姚二家一向同心協力?
隻是看在謝淵立了天功的份上,其他六家暫時沒有針對姚家的跡象,姚家趕忙跟錢家劃清界限,直言不熟。
錢家孤立無援,雖然這些年靠著吸姚家的血壯大不少,但哪能盛得下六家怒火?趕忙推出替罪羊息事寧人。
普通的替罪羊自然不夠格,錢家推出的,是包括現家主在內的三名宗師、五名老太爺嫡係後代。
這幾人在錢無病失蹤之後想要跑路,直接被驚怒的其他族人逮住,廢了修為,在六家使者麵前處刑殺死。
但這樣還是不夠。
八大世家從來沒有同仇敵愾、同氣連枝之說。
姚家敗落了,其他七家隻想吃金陵的肉、喝姚家的血,若不是錢家挺身而出,和姚家深度綁定,這些年姚家的狀況還要更糟。
然而錢家之所以助姚家,自然是抱著更大的野心。果不其然,八門之亂後,錢家從八大世家墊底的排名,一路上升到了中遊。
而現在錢家犯了滔天大錯,其他家憤怒討伐是真,但初怒之後,想的都是如何將錢家分而食之。…。。
錢家為表誠意,連家主都直接處決;殺三名宗師謝罪的手筆,不可謂不大。
但這亦是自廢武功。
錢家若無誠意,將迎來聯軍滅頂之災;若有誠意,那削弱自身之後,就要接受群狼環伺。
此番局麵,實在是錢家的一次大劫,無數人心中已經將錢無病祖宗十八代都肏了個遍,恨不得掘其祖墳。
錢家割城賠款,不知撒了多少寶貝、讓了多少產業勢力出去,然而六家使者都是笑納,卻不置可否。
麵對六大家的齊聲問罪,姚家置身事外,錢家獨木難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已經無法挽回這個大廈崩塌的局麵。
眼看著錢家真的是要落到比八門之亂後的姚家還不如,甚至有跌落雲端的風險,錢家的救星終於來了。
既出乎許多人意料,卻又是在情理之中。
皇帝一道聖旨,加急發到了邕陽,封錢家的代家主為新任邕陽伯,賞賜豐厚。
攜天子聖意而來的,是大內宗師,當著六家使者的麵宣讀了聖旨,據說新邕陽伯當即狂喜磕頭,完全沒有任何世家風骨。
六家使者麵麵相覷,看著那名白麵無須、然而威壓驚人的大內宗師,紛紛凜然,默默退走。
錢家的危機算是解了。不過經此之後,除了本身的紛爭,還有皇室來插一腳,錢家和其他六家的關係,基本已經不用指望。
顯然對皇室來說,一個活著的能夠膈應其他家的錢家,比死了化作養分滋養其他家更好。
朝廷是希望世家越少越好,但有時候,多一個便是少。
錢家的事情如風暴驟起,風雨突歇,來去皆十分迅速,在世上許多人懵懵懂懂不知情間,一件改變江南乃至大離格局的大事就悄然無聲的結束了。
謝淵一回金陵就從姚餘知口中聽到了完整的始末,姚家家主親自講述,自然信息很全。
不過講這個,最主要的還是夾雜著姚亦隆的事情。謝淵才得知,原來這事還有姚亦隆插一腳,他想借錢家的手殺自己,沒想到錢家直接給他玩了個大的。這一下,老宗師的暗殺變到了明處,在逃跑之前,就被秋風樓主斬殺。
姚餘知也隱晦的表示了對秋風樓主手段的不讚同。
按他設想,姚亦隆是該殺
,但二房之下處以家法懲罰就行,如此滅門般的雷霆手段,用在家族內部,實在影響太大。
謝淵才明白周圍的敬畏從何而來,敬恐怕隻是一小部分,畏才是根本。
同時他隱隱感覺,自己的地位真是今非昔比。
不隻秋風樓主重視,家主姚餘知現在同樣將他視作姚家的重要人物、而非隻是年輕天才。不然的話,這麼多秘辛,完全可以不用講。
顯然在姚餘知眼中,自己如今的重要性不可忽視,甚至勝過一般的長老。
家主的重視,自然反映到了周圍人的表現上。…。。
特彆是在水榭家宴中,姚餘知當眾宣布會以家族的資源傾力支持謝淵修行、支持他成為宗師,大開家族寶庫、廣開方便之門,眾人知道,謝淵的地位已經不可撼動。
畢竟想要撼動謝淵的二房已經沒了,而和他有嫌隙的四房姚雲武,卻在此次回來之後對他屢屢稱讚,多多示好,對家主的決定更是毫無二話,舉雙手支持。
而等家主大肆宣揚謝淵此次的表現,特彆是他力挽狂瀾、“救王啟文、崔壘於命懸一線”、力斬魔教“宗師”的事跡,姚家在萬妖山狩中終於沒有排名墊底——
雖然這次沒有排名,但姚家再怎麼,肯定是在邕陽錢之前的。嗯,還有太原李。
族人們對解救王崔謝三家精英半信半疑,但謝淵突破到三變境是實打實的,做不得假。
如此年輕的三變境,不要說姚餘知和秋風樓主大喜,便是姚家其他人也感到興奮非常。不要說其他,二變境或許還能當做年輕人看待,小宗師在家族中怎麼也得有個職務。而且看他這番表現,成為真正的宗師肯定是板上釘釘了。
甚至不久之後,王謝兩家豐厚的謝禮送到金陵來,眾人才驚訝的知道,謝淵是真的在萬妖山中救了王謝兩家的天驕,頓時闔族上下都與有榮焉。
多少年了?上三姓幾乎多少年都沒來過金陵,這次專程派人客氣的送禮,姚家見證此事的族人感覺金陵姚府的牌匾都再次閃耀起來。
謝淵攏著手,心中感覺有些怪異。
怎麼還真給姚家長上臉了?
他搖搖頭,罷了,這也沒什麼。姚家今天所有因他而賺得的麵子,隻等他不想再要這身份的那一天,自然而然的就會加倍還回去。
等姚餘知、秋風樓主以及所有其他姚家人,知道他們心目中的中興之主早就死了,而這個姚天川一直是其他人的時候,不知會是個什麼心情……
謝淵回金陵幾天,忙於各種事情應酬,終於將這個身份必要的累贅全部應付完,便以他現今的地位和威望謝絕見客,閉門修行。而吃了他閉門羹的那些人,還得稱讚他修行努力,不愧取得如今成就。
實際上,謝淵早就偷偷留到簪花樓去放鬆放鬆了。
剛回金陵的幾天,謝淵害怕一直有人盯著自己——主要是秋風樓主。那時他的行蹤太過紮眼,要是長時間不在,未免引人懷疑。
等事情終於告一段落,他便第一時間來找美女宗師。
“……你看我厲害不?”
謝淵得意洋洋的給慕朝雲講完萬妖山裡的大小事情,就昂著頭等慕朝雲誇讚。
慕朝雲點了兩下頭,給他將親手泡好晾溫的茶推了過去:
“真厲害。喝茶。”
雖然反應看起來有些敷衍,但謝淵知道這差不多已經是清雅的慕朝雲能做到的極限了,不由滿意的將茶杯端起,抿了一口。…。。
慕朝雲見他悠哉悠哉的將茶喝完,然後默默的拿回杯子,再斟一杯,隨後才道:
“雖然你這次大獲全勝,但聽起來還是頗多驚險呢。”
“是啊。”
謝淵有些感歎:
“好多次我都感覺,真是運氣……但你彆擔心,我運氣一向很好,也是實力的一部分。”
他說了一半,怕慕朝雲嗔怪,連忙轉過口風,淡化了危險。
不過慕朝雲倒也沒多說,隻是道:
“嗯,你是有大福緣之人,故而能逢凶化吉。”
咦……謝淵挑了挑眉。
慕朝雲看了他一眼,又道:
“但實力才是根本,你不要仗著自己氣運隆厚,就胡作非為才是。”
這才對嘛。
謝淵點了點頭,笑道:
“好的師傅,我省得。”
慕朝雲搖了搖頭,已經懶得去糾正。
她微微蹙眉:
“魔教又重新選拔聖女,看來是蟄伏已久,又蠢蠢欲動了。”
謝淵也麵色凝重:
“魔教實力之強,我這次才真正體會到。不過一次行動,差點重創七家,實在是……”
“八家。錢家的人沒死在萬妖山裡,但損失最重,誰知是不是魔教的謀劃之一?”
慕朝雲打斷道。
謝淵慢慢點頭:
“不愧是天下第一大教。那,北都山的,會不會是魔教?”
他試探著問。
慕朝雲沒什麼表情,隻是說著:
“我之前就有過懷疑,但是這麼久沒找到什麼線索。現下魔教既然自己跳出來,正好可以查一查。”
謝淵點了點頭,又跟慕朝雲聊了會兒魔教的背景、情報,想起一事,問道:
“慕姑娘,
魔教這個聖女選拔,是有什麼契機麼?”
慕朝雲盯了他一眼,見他無辜的眨眨眼,淡淡笑了笑:
“問的這麼隱晦,你是想知道司徒琴的母親到底還在不在吧?”
謝淵尷尬一笑:
“就是好奇。”
“按理說,魔教聖女,當是終生為之的。”
慕朝雲說得委婉,旋即又道:
“不過這位司徒聖女,在魔教的曆史上都有些不一般,這麼些年,誰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哪。”
謝淵默默點頭,這樣說的話,也許司徒琴的母親,已經徹底……
慕朝雲看了他一眼,慢條斯理道:
“你還挺會心疼人。”
謝淵聞言,不知如何回答,隻得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了笑。
“在遺跡裡又結識了兩位大小姐?”
慕朝雲繼續道,斜眼看著他:
“你是不是對大小姐情有獨鐘?”
謝淵感覺頭有點疼:
“這、這,萬妖山狩是世家試煉,裡麵除了大小姐也沒其他人了啊?”
“不是也有公子哥嗎?怎麼沒見你救兩個公子哥,單救漂亮小姐了?公子哥不是人?”
慕朝雲淡淡道。
謝淵抹了抹不存在的汗:
“巧合,巧合。你看那燃火使也挺漂亮的,我不一斧頭就把她砍了?我救人殺人,不看長相的……”…。。
“你莫不是還對那燃火使動過心思?”
慕朝雲眼睛微睜,寒光閃爍。
謝淵目瞪口呆:
“這、這是怎麼得出的結論?”
“若是沒有心思,你都要被她用拳頭捶死了,哪能她長相如何?”
慕朝雲有理有據道。
謝淵一時覺得她說得既有道理又沒道理。
然而這種事情上,無論如何爭辯不過女子,就算爭得過也得爭不過。
他總算醒悟過來,直接閉嘴。
慕朝雲見他委屈模樣,嘴角微翹即收,也不忍再為難他。
喜歡關心司徒琴!
難道不知道自己父母早就去世了……
慕朝雲幽幽想著,輕歎一聲,撇過這個話題:
“你說你最大的收獲,就是那什麼手劄?嗯,能給我說說麼?”
謝淵聽了,咧嘴一笑,直接從懷裡拿出一本手抄的冊子,遞給慕朝雲:
“什麼說不說的,我的還不是你的。”
這冊子是他早就謄抄好,就準備給慕朝雲看。
慕朝雲接過冊子,看著上麵墨跡,抿了抿嘴。
字如其人看來是假話……
但還是看著讓人心安。
慕朝雲翻開冊子,很快瀏覽一遍。這東西並不晦澀,雖是上古手劄,但在通曉古文的慕朝雲眼中跟白話也差不多,畢竟裡麵的確沒記載什麼難懂的東西。
她看完一遍,微微挑眉,雖覺有些興味,但有些遲疑道:
“這個收獲……罷了,能從燃火使手中奪命,安然歸來便是最大的收獲。”
顯然她也覺得這東西解乏解悶、拓展眼界尚可,對現今武者來說,修為提升並不大。
謝淵頷首道:
“的確,死了那麼多人,能活命就不錯了。”
活下來自然是最大的收獲,但除了這,神秘莫測的《先秦方士手劄》謝淵總覺得絕不會沒用,而星神花、雙星拱月這樣外界沒有的內家神草,同樣是無價之寶。
隻不過這幾日讀下來,這《先秦方士手劄》竟然沒漲一點,也不知是要什麼樣的契機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