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女子本自惶恐,看到這老乞丐湊近都紛紛後退。…。。
可是聽他叫的淒苦焦急,眾被拐女子都心生難過,不少人心想自家父親是不是也成了如今模樣?便都耐著性子讓老乞丐細看,隻是不住搖頭,稱不認識那位玉兒。看著老乞丐一次次泛起希望然後又失望的走開,許多女子甚至抽泣起來。
範秀才同樣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確定自家女兒不在此處,麵色慘白,一言不發。
他看著那團聚的幾家,心裡莫名生出嫉妒怨恨來,可是旋即又壓下此念,隻是喃喃道:
“找回來好,找回來好啊……”
謝淵和司徒琴正在審問抓到的護衛,聽到那邊喧鬨,悲聲歡笑,喜極而泣,坐地大哭皆有。
他們轉頭望去,見那邊幾家歡喜,幾多憂愁,是為眾生相。
“你們背後到底是哪家?”
謝淵拎著一個護衛問道。
“我、我不知道。”
那護衛惶恐不堪。
謝淵和司徒琴對視一眼,皆是皺眉。
這些護衛十分精乾,然而問了幾個,皆不知道自
己到底為誰服務。
他們許多都是在他處招攬,帶到這裡,封閉管理,隻聽命於幾名頭領,所知不多。
謝淵又問:
“那錢先生有沒有說過他的來路?但有虛言,下場和剛剛那幾人一樣。”
那護衛看著旁邊倒在地上的幾名同伴,咽了口唾沫,低聲道:
“錢先生地位崇高,十分神秘,我們甚少見到他,更沒機會和他交談。”
謝淵和司徒琴聽得眉頭一擰,感覺有些不對勁。
剛剛追殺錢先生,他一路指揮守衛,指名道姓,明顯與這人說的不符!
謝淵凝眉道:
“甚少見到?幾無交流?剛剛我還見他調動你們十分嫻熟,顯然常常操練。你還想騙人,是不怕死麼。”
那護衛愣了愣,道:
“剛剛……?”
謝淵心裡泛起古怪感覺:
“我剛剛殺他時,你們豈沒看到?”
“剛剛……剛剛和你對陣的,那是劉老啊,不是錢先生。”
劉老?
不是錢先生?
謝淵和司徒琴愣了一下,麵色頓時微變。
他們先入為主,那劉老不置可否,竟然認錯人了!
那實力不俗的劉老之後,竟然還有高人?
兩人背心一緊,霍然站起,環目四顧,然而什麼也沒發現。
受害者那邊仍然喧鬨,護衛這邊仍然垂頭喪氣,一切似乎都沒有變化。
然而忽然,兩人同時轉頭,盯著麵前的護衛。
卻見這名護衛臉色脹紅,張口欲要吸氣,卻隻是荷荷做聲。他麵色越來越難看,雙手卡住自己的脖子,然而好像無論如何都無法呼吸。
護衛鼻子突然流下兩股黑血,慢慢倒在地上,然後七竅都流出汙血來,扭曲兩下,竟就氣絕。
謝淵和司徒琴瞬間退後兩步,眉頭大皺。
“好厲害的毒!”
司徒琴臉色緊繃。
這護衛隻是一個開始,周圍的護衛、雜役、仆婦接二連三的出現同樣症狀,皆是呼吸不得,七竅流血,從毒發到身亡,竟然隻是短短數息之間。…。。
兩人麵色難看,見周圍的俘虜全部身亡,再無活口可以審問,有些懊惱。
“啊!”
一聲驚呼在背後響起,兩人同時轉頭,麵色一變。
這毒,不隻在這些護衛身上。
那邊被拐女子孩童,同樣接連麵色烏青,紛紛七竅滲血,個個扣著自己嗓子脖子,卻徒勞無功。
他們掙紮了一會兒,撲通撲通的連連倒地,如同沒了線的木偶。
“不要!不要!”
“蓮兒!”
“虎娃,虎娃!你彆嚇爹啊!”
好不容易找到親人的幾家人瞬間從天上跌落地下,看著至親躺在懷裡痛苦不堪,麵色烏黑,七竅流血,荷荷做聲,隻能徒勞的握著他們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哭喊。
然而無論手握的多緊,手上捏出多深的紅印,也再也留不住他們的孩子。
明明剛剛才久彆重逢,現在卻徹底的陰陽兩隔,還是以如此痛苦的方式。
劫後餘生的田埂上,突然變成了人間煉獄。
其他群眾紛紛驚恐的散開,看著這一幕又怕又懼,心裡更不知是何滋味。
謝淵和司徒琴看得眼睛瞪大,拳頭緊握,衝天怒火從胸中燃起。然而這毒霸道非常,司徒琴看出是早就種入這些人體內,一旦發作頃刻斃命,他們就算想救都來不及。
她顫聲問道:
“要、要滅口明明在莊園內就可以,一個都留不住,為何要現在才催發?”
謝淵麵黑如水,沉聲道:
“這是錢先生在給我們示威呢……”
顯然這不知在何處的錢先生,早將一切收在眼裡。
如此做派,潛台詞不無嘲笑謝淵兩人所作所為皆是徒勞,更有一切儘在他掌握、生死由心之意。
隻是為了示威,竟然非要給人希望,然後再加破滅……看著那幾名不顧毒素、抱著家人屍首撕心裂肺哭喊的烏河居民,這般感受,恐怕能讓人發瘋。
是示威,也是錢先生的惡趣味。
這就是真正的世家做派嗎?
百姓在他們眼中,也許連人都算不上。
謝淵緊緊咬著牙,猛地轉頭,環顧四周,想找到那錢先生的蹤跡,然而周圍還立著的除了百姓,便是一地毒發身亡的慘烈屍首,一無所得。
也許早已不知哪裡去了。
謝淵在田埂快速轉了一圈,找到那被他斬斷雙臂的中年人,不出意料的見他雙目圓睜,渾身僵硬,已經氣絕。
他回到司徒琴身邊,陰沉著臉,將玄兵緩緩收起,忽而靈光一閃。
不對!
剛剛他們審問的護衛,是最先毒發身亡的,而後其他人才幾乎同時發作。
也就是說,很有可能是錢先生不願這護衛再多說,才催發了毒藥!
那麼他必定在一個能聽得到對話的近處!
也許這種人,本就喜歡在現場慢慢欣賞……
謝淵微微轉頭,和司徒琴對視了一眼,眼
神一動,瞟向麵前一地護衛屍首。…。。
司徒琴本自氣得小臉煞白,看到謝淵的微妙神情,怔了一下,瞬間明白他的意思,緩慢後退,將琴取了出來。
謝淵看著麵前一地護衛和雜役屍體,默默想著:
“如果這個錢先生實力極高,該當直接聯合陳老等人阻止我們,不可能輕易放棄這個經營許久、橫跨數州的人口轉運地。他隱於暗處,讓陳老最後絕望求死,等我們搗毀這裡也不現身,說明他的實力不會超過太多……”
謝淵眼睛眯起,拔出長劍,直接變化成巨斧,渾身氣勢漸漸攀登。
場間氣氛忽而微妙,一片安靜。
數息之後,屍體堆裡突然爬起一個滿臉是血的雜役,瞬間衝出,化作一道淡淡的影子。
謝淵蓄勢一半的斧頭直接斬出,一道微型半圓斧芒直追那人後背;同時司徒琴纖手重重一按,一道等待已久的爆裂琴勁含怒而發,瞬息間追上那道影子!
那影子被兩道攻擊合擊,身上驟然爆出一團耀眼光芒,仿佛有什麼東西破碎。
隨後他一個趔趄,再度加速,眨眼間就隻剩一個小小背影。
這麼快?
謝淵眼睛一睜,氣灌雙足,暴喝道:
“追!”
司徒琴分毫不比他慢,已經背好古琴直衝而出,急急道:
“就是邕陽錢!這輕風步,是他們的家傳絕學,遁速驚人!”
兩人雲龍步全力使出,急追而上,眨眼間就去的遠了。
原地的百姓農漢茫然的看著幾人化作黑點不見,他們自始至終都不知道,到底是發生了何事。
範秀才晃眼一看,似乎覺得那身影有些熟悉,但他老眼昏花,又沒功力,看不真切,隻得重新掃過一地屍首。見剛剛一一看過的受害者,本還鮮活的生命此時倒做一片,忽而頭暈。
他本怨恨遺憾為什麼自家女兒不在這裡,但現在突又慶幸她不在這裡。
但隨後,範秀才的臉又慢慢變得煞白,看著這一地屍首,一言不發,失魂落魄的往烏河縣回去。
他走到城門不遠的酒肆,坐了進去,聽到不少人正在議論著城外的事。消息向來傳得飛快,已經城內人人皆知。
範秀才從胸口顫顫巍巍的掏出那幾粒碎銀,正是謝淵給他的。
“小二,勞煩來壺酒,一碟牛肉。”
範秀才挨家挨戶的找女兒不止一次,早在城內出名了。店小二認出失神的他,正自不耐,卻見他有錢,便轉換笑臉,上了酒肉。
範秀才久違的飲酒吃肉,身上漸漸生出力氣,然而心裡卻仍是一片冰寒。
他走路有了根,離了酒肆,步伐加快,走到縣衙門口,深吸一口氣,敲響了那麵登聞鼓。
“咚——咚——咚——”
範秀才使出了這輩子最大的力氣,仿佛想要將那鼓敲破砸爛。
衙役上來喝止阻攔,兩個人合力竟然費了一番功夫才製服這瘦弱的老乞丐,押到堂裡去。…。。
姚知章匆忙的將官帽戴好,坐上高椅,麵色陰晴不定。
他早已收到消息焦頭爛額,然而這時還有人來敲鼓?
姚知章陰著個臉,準備底下的小民要是說不上一二三來,就要關兩天讓他醒醒。
結果他一看那花白頭發和清瘦的臉,怔了一下,皺眉道:
“範兄,怎麼是你?本官正忙,你若要錢……”
“姚知章,我何時要過你的錢?”
範秀才仰望著“奉公為民”匾下的縣令,戟指斥道:
“姚知章,你信誓旦旦給我說拍花子的都是雁州來的流串犯,怎麼那些人就在城外五裡不到的地方,你身為縣令,竟然看不見?!”
姚知章聽他為此而來,麵色難看,眉頭緊皺,緩緩道:
“這事本官是剛剛才知道,正在徹查,你稍安勿躁……”
“剛剛才知道!你身為父母官,本地有如此毒瘤,你竟然剛剛才知道!虧我還以為你能力出眾,清明廉潔,結果眼皮底下都管不住!害了多少人,多少人呐!剛剛就死了一百多人,一百多戶人家的掌上明珠!”
範秀才氣得胡須直抖。
姚知章強壓著性子:
“我說了,我正在調查……”
“你調查個屁!你在烏河這麼些年了,船幫勢力越來越大,普通的船民漁夫日子越來越難,百姓走失的孩子越來越多!枉我還幫你說話、為你著想,你外地來為官,平衡本地鄉紳不易,結果你看看你都乾成什麼樣了!”
範秀才須發張開,吼道:
“我問你,他們都說你收了孟河生的銀子,是不是真的!說你和船幫聯手販賣人口,是不是真的!”
姚知章麵沉如水,看著唾沫橫飛的範秀才,眼中冷色不斷,一言不發。
範秀才見他這副模樣,什麼都明白了,悲憤欲絕道:
“姚知章,你當初在書院意氣風發,團結同學,說以後要當個為民請命的好官,你看看你現在是個什麼模樣!”
姚知章終於忍不住了,拍案而起,吼道:
“你以為我……蠢貨!天真!蠢貨!”
他憤怒的指著範秀才,道:
“咆哮公堂,給我打!杖責二十、不,五十!”
左右衙役將範秀才拖下去,
開始執行杖刑。體弱的範秀才哪裡挨得了幾下?還不到十杖,便頭一歪,氣絕身亡。
然而他直到身死,都是雙目圓睜,怒斥姚知章,沒說過一句求饒的話。
“縣令大人,他……”
一名衙役對著姚知章拱手低聲說道。
姚知章快步走到庭下,看著死不瞑目的範秀才,死死咬著牙,低吼道:
“賤民!抬走抬走!”
他不耐煩的揮揮手,深吸幾口氣,好不容易平複心情,然後喚過一名師爺:
“船幫那邊,處理好了麼?”
“已經安排了,都……”
師爺做了個抹脖子的姿勢,讓姚知章神色稍緩,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