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淵看著那純金佛像,頓時來了興趣。
陳郡謝氏,還有人如此誠心的禮佛?在莊園內如此有如此大的純金佛像,那人的佛心之誠自不必談,關鍵是財力地位,恐怕在謝氏內也不算低。
“等等!”
謝淵喚住了一名仆役,那人眼尖,認出了這座宅院、認出了謝淵,連忙躬身行禮:
“淵少爺,請問叫住小的有何吩咐?”
“沒什麼大事,就是問下這佛像是哪位長輩的?”
謝淵問道,他直覺就是長輩,因為他不信有同輩搞這些玩意兒……就算有這實力,大概也不可能放到莊園內裡來。
那仆役低頭道:
“淵少爺,這佛像是主母之前讓人請的。”
“主母?二叔母?”
謝淵眉頭一挑。
“正是。”
謝淵沉吟一下,又問道:
“那方便問下這佛像去往哪裡麼?”
“主母吩咐將這佛像送到郡城中的玉佛寺去,捐給他們。”
下人利落道。
“這樣……這佛像,本來是在主母的院裡咯?”
謝淵問道。
那下人點點頭,沒有再多說。
謝淵見狀,也不好再刨根問底。雖然崔萍君禮佛之心甚誠、十數年如一日在謝家裡人儘皆知,但是謝淵初來乍到,又沒什麼朋友交往,和崔萍君也就見了那麼一次,還真不知道。
周圍知情的雲竹侍劍在謝淵沒問的情況下,也不會主動議論主家;而謝靈韻雖然來幾次,也沒說起自己的親娘。
目送這些仆役遠去,謝淵若有所思道:
“玉佛寺?聽聞陳郡玉佛寺也是州郡內香火繁盛之地,寺中大玉佛高十丈八,通身玉石所造,寶光流轉,盛大莊嚴,或許有機會該去一觀。”
他剛剛已經靠近那金佛像轉了兩圈,但身上的佛牌沒有任何反應。
反正都是碰運氣,乾脆過幾日去這玉佛寺看看也好。
“不過二叔母之前禮佛?看樣子還不是一般的用心,擺在自己院落中應當是十分認真了。怎麼又把佛像送走?難道要換更好的?”
謝淵有些疑惑,隨口喚了兩句:
“雲竹。”
“少爺,雲竹在這呢。”
雲竹很快出現在他身後。
“問你個事,主母之前一直禮佛嗎?”
“少爺,對的啊,我剛來時就聽聞主母佛心甚誠,每日都至少有一半的時間在她私人佛堂裡潛心禮佛,已經有十多年了呢。”
雲竹柔聲答道。
謝淵聞言,頓時若有所思。
十多年……
“家裡最近要請新的大佛寶像嗎?”
謝淵問道。
“雲竹沒有聽說。”
“那二叔母怎麼把那金佛像請走了呢?按理說拜了這麼多年,一般不會換的。”
謝淵喃喃低語,總覺得這個時機有些巧妙。
雲竹聽他自語,想了想,道:
“少爺,我從彆房的姐妹那兒聽說,主母最近出現的時間比以前多多了,似乎每天禮佛的時間大大減少呢。”…。。
“是不拜佛了麼……”
謝淵沉吟一下。
這位主母拜了十多年佛,自己回來不久突然就不拜了?
而她對自己的態度又有些微妙,不由謝淵不留意。
一位大世家的主母,本又是另外一位世家的嫡小姐出身,可以說身份已經是天下頂尖的尊貴,比公主貴妃什麼的都珍貴的多。這樣的人有什麼得不到,主母的身份本也非常忙碌,鮮有潛心禮佛的。
除非她渴求的東西,是以她的身份實力都難以求到的,隻能寄希望於虛無縹緲的神佛——
雖然這個世界神佛不是完全的無稽之談,但是至少天書破碎之後的這麼多年再也沒聽聞過神佛傳說。
謝淵想了片刻,心中就若有所悟,頓時一怔,隨後微微歎了口氣。
“少爺,有何煩心事嗎?”
雲竹見他歎氣,立即問道。
“愛彆離,求不得,世事多苦,不因身份而彆。”
謝淵搖了搖頭:
“沒事,給我熱一副湯劑,我準備練功了。”
“少爺,我馬上去。”
“不著急。”
謝淵看著雲竹邁著優雅的小碎步款款離開,幽幽一歎。
大哥才是真的含著金湯匙,本該是騰龍之姿,可惜卻夭折在偏僻一角、鮮有人知的小山村,命數難測,蓋莫若是。
謝氏主屋。
“娘親,您把這裡清空啦?”
謝靈韻看著自己從小看到大、比自己年紀還長的佛堂,小心翼翼的問著旁邊的崔萍君。
這些年,除了在崔萍君懷著謝靈韻的時候,她基本上每天都要在這裡度過。
崔萍君平靜的點點頭:
“既求不得,
何必再求?”
謝靈韻默然一會兒。
身為崔萍君的至親,她和謝奕都知道崔萍君如此執著於禮佛,其實不是心有多誠。
謝奕雖然也對自己失散的骨肉十分思念十分擔憂,多年來從未放棄尋找。隻不過這是真正的大海撈針,以謝家的實力也一直沒有眉目。
故而他多年來心中已經不抱希望,也不如崔萍君這般執著。父親和母親的思維方式,還是有很大的不同。
謝奕這些年來勸了崔萍君幾次,但並沒結果,還常常落得不能進屋睡覺的下場,也就由她去了。
而謝靈韻雖然現在長大懂事,理解母親,但小的時候不免因為母親的陪伴有限而感覺委屈。
隻是現在崔萍君真的將這佛堂拆下來之後,無論是謝奕還是謝靈韻,心思都無比複雜。
謝靈韻低聲道:
“娘親,那以後這間屋子拿來乾嘛?”
“等將你哥哥帶回來之後,就把他的衣冠塚立在這兒吧。”
崔萍君不假思索道。
十幾年了,終於得到了親生骨肉的消息,然而隻剩一抔黃土、幾件破衣。
生不得團聚,至少將他的衣冠埋在最近之處,時時能夠來看。
“啊?”…。。
謝靈韻有些遲疑:
“這……父親同意嗎?”
這裡可不是謝氏墓園,是謝家族人聚居的地方。就算這裡是家主的私院,家主也不是就沒有規矩要遵守了。
“族內事務,你爹向來聽我的建議。”
崔萍君道。作為大家主母、而且是崔家嫡女聯姻而來,她自然不是隻用相夫教子,某些時候在內部事務上,她在謝家的威望,不比謝奕差。
謝靈韻隻得住嘴。
雖然說是她的哥哥,但她從未見過麵,自然很難說有什麼傷心或是感懷,跟母親的心思天差地遠。
她隻是想著,這是那家夥的哥哥,以後搬到這裡來了,他祭拜倒也很近。
“你最近和你淵堂兄見了嗎?”
崔萍君忽然問道。
謝靈韻啊了一聲,點頭道:
“基本上每一天都會去看看他。娘親彆擔心,他看樣子適應的不錯,和族裡的兄弟姊妹已經打成了一片,大家都對他讚不絕口。”
崔萍君沉默許久,真實情況是什麼樣,她自然是清楚的。
不過她微微搖頭:
“你去的是不是太頻繁了?”
“還好吧。”
謝靈韻不在乎道。
崔萍君緩緩開口:
“靈韻,他是你的堂兄,他的父親是你爹的親大哥,倫兒……不在,他便是你在這世界上同輩中血緣最親近的人了。
“你們是最親近的兄妹,你要記住這一點。”
謝靈韻聽得麵色慢慢發沉,咬著嘴唇一言不發。
崔萍君見狀,眉頭漸漸蹙起。
這一日。
謝淵修煉之餘,坐在書房裡,麵前攤開了一張宣紙。
他提著筆,然而直到筆鋒的墨都塗出一個大黑墨團來,他那筆也頓在那裡,不知如何開始。
謝淵準備給司徒琴寫封信。
來到謝家已經有一段時日了,自己如今的處境,就算再怎麼當鴕鳥,理應給司徒琴交待一下。
不然拖久了又不去信,謝淵怕司徒琴又會擔心。
想到這裡,他麵色溫和,然後長歎了口氣。
“她不會討厭我吧?”
謝淵有些憂心忡忡,但是左思右想,拖著不說也不是辦法,隻得吸了口氣,一五一十的將這段時日發生的事情全部交代。
真誠是必殺技,自己的出身也是沒辦法選的,隻得希望司徒琴不要介意了……
謝淵心懷忐忑,將一封信寫得刪刪改改、七七八八,隨後看了一下,覺得大體無誤,才點了點頭,又重新找了一張頂級宣紙謄抄。
正在這時,謝淵聽到外麵有腳步聲迅速傳來,然後是雲竹的聲音響起:
“靈韻小姐,少爺正在書房,等我通傳……”
“有什麼好通傳的,你放心,他知道我的,不會怪你。”
聽到謝靈韻蠻不在乎的聲音響起,謝淵頓時有些無奈的歎了口氣。
還沒歎完,房門嘭的一聲,直接被謝靈韻推開,看著他嗬了一聲道:…。。
“我的至親堂兄,你在歎什麼氣?見到我這麼不高興?”
“靈韻,你就不能敲敲門嗎?”
謝淵無奈道。
“這有什麼?難道你不歡迎我?”
謝靈韻切了一聲。
謝淵搖搖頭:
“倒是沒有,但我總有隱私,萬一在忙或者在修煉……”
“你修煉我自然不會打擾。至於其他的,咱們是兄妹,彆分那麼清楚。你這宅子不也是我家?”
謝靈韻大大咧咧的,然後直接湊到謝淵旁邊,俯下身子,發絲都拂到了他的麵孔上。
謝淵感受著極近處的少女芬芳,謝靈韻的臉幾乎都貼在了他的臉上,不由微微將身子遠離一些,尷尬道:
“靈韻,男女授受不親嗷,你彆挨那麼近成不。”
“咱們是兄妹呀,分什麼男女?親近點才是應該的。而且,在萬妖山裡你扶著我的腰,碰也碰了摸也摸了……”
謝靈韻手理了理發絲,笑嘻嘻的說著。
感受著旁邊雲竹詭異的眼神,謝淵頓時頭皮發麻:
“小姑奶奶,你說話注意點,彆有歧義好嗎?就是扶你一下,怎麼搞的像什麼一樣?我倒是無所謂,你以後還得聯姻還得嫁人,注意點影響。”
謝靈韻嘴角一撇:
“我才不嫁人。”
“不嫁人?”
謝淵打量了一下她俏麗絕美的臉頰,點點頭:
“思想還蠻先進的。”
見謝淵沒有發表什麼三從四德、生兒育女的言論,而是還挺理解的模樣,謝靈韻頓時喜笑顏開,眼睛像彎彎月牙:
“是吧?也就你會理解我,要是爹娘不把我揍一頓才怪。”
“二叔和二叔母都恨不得把你捧在手心了,才不會打你。”
謝淵搖搖頭,問道:
“說吧,來找我又乾什麼?”
“琴小姐,見字如晤,自與你一彆,足有……誒誒誒!”
謝靈韻低聲念誦,突然直接被謝淵提著脖子,提到了旁邊去。
謝淵又氣又笑:
“誰讓你偷看我的信的?”
“那麼大一張紙,你寫得我看不得?”
謝靈韻嚷嚷著,在半空手舞足蹈。
然而她身量不算很高,在高挑的謝淵麵前就更顯嬌小,被謝淵捏著脖子提在半空,張牙舞爪了半天也下不來。腦後兩條又長又黑的馬尾辮一晃一晃的,活像被提溜著的兔子。
謝淵見她模樣,也不和她計較,直接將她放下,回身將信件收好,嘀咕道:
“小丫頭片子,沒點規矩。”
“說什麼呢?我都聽到了!我不小了!”
謝靈韻理了理發絲,在謝淵的背後眼珠滴溜溜的轉,露出一絲笑意。
她蹦到謝淵身邊,見他已經將信紙裝好,不由有些遺憾又有有些好奇。她背著手,歪過頭不經意的問道:
“喂,你給那位貴女寫信呢?你們關係很好嘛?”
謝淵瞥她一眼,笑眯眯道:…。。
“說不定有一天她要當你嫂子。”
謝靈韻眼睛頓時睜大,退後一步,啊了一聲:
“你們都到這一步了?”
“倒也沒有……我隻是說的話。”
謝淵不置可否道。
謝靈韻神情頓時有些複雜,咬了咬唇,然後馬上換了一幅表情,蠻不在乎道:
“我看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