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爺素愛蓮,因此窗外便是一池白色睡蓮,這個時節已經不如初夏時繁茂,卻自有其韻味。
葉重錦在安嬤嬤的伺候下喝完了藥,腦袋裡仍是昏昏沉沉的,有時候他會分不清這一世究竟是真的,還是他幻想出來的夢境。但若是夢,他又豈會做這樣的夢。
他前世是很少生病的,就連藥湯也沒喝過幾次,因此每次生病都會記得格外清晰。比如有一次他被太後為難,在永和宮外淋了半個時辰的雨,回去後便大病一場,險些把腦子給燒壞。
那人為了哄他喝藥,就說了些兒時的趣事。
那人說:“母後懷朕時並不受寵,她雖然是正妃,但父皇那時偏寵蘭側妃,處處不給她臉麵,為了保護朕平安降生,母後買通禦醫,說這一胎極有可能是女孩,皇祖父聽說後,就替朕賜了一門婚事,你猜是誰家的公子。”
他當時覺得有趣,就附和著猜了幾個人,那人低笑著一一否決,最終揭開謎底:“葉家。”
“葉恒之與朕同歲,不過他是初春時生的,朕在年尾,其實差了一歲,皇祖父想重用葉家,未出世的孫女是極好的籌碼。”
這實在是個大烏龍,宋離忍不住笑,道:“原來你和葉大人有過婚約,後來你出生,太上皇一定覺得很丟麵子吧,賜婚的旨意都下了,結果孫女成了孫兒。”
“你以為這便丟臉了?丟臉的還在後頭呢,”那人略一挑眉,笑道:“沒過幾年皇祖父仙逝,父皇即位,那葉夫人又有喜了,父皇是個沒主見的,隻記得皇祖父臨終前囑托,朝堂之事須得仰仗葉家,他便也學著賜婚,說葉夫人若是生個閨女,便是日後的太子妃。”
宋離咂舌,“可我聽說那孩子不幸夭折了,而且,還是個男娃。”天子賜婚,卻屢出意外,這已經不僅僅是丟臉,簡直是皇家的恥辱,難怪從未聽人提及此事。
他記得那時顧琛輕笑了一下,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福氣大了,自然是受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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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重錦睡了一覺,醒來時人已經回到福寧院,安氏坐在床前繡著一個紫色的香囊,依稀可以聞見淺淡的藥草香,竟有怡神之效。
見他睜眼,安氏立刻把香囊放在一邊,臉上露出熟悉的溫婉笑容,道:“餓了嗎,晚膳就快好了,不過要先喝藥。”
葉重錦沒有說話,盯著她微腫的眼眶,道:“母親哭過了。”
安氏輕輕搖頭,隻笑道:“不礙事。”
她從葉重錦枕頭下拿出一張黃色紙符,那是前幾日安嬤嬤去寺裡求的平安符,她仔細地塞進香囊裡,然後封好。
見兒子麵露疑惑,便道:“前幾日阿錦不是被蚊子擾得睡不好麼,母親做了個香囊,這裡麵放了藿香、薄荷、紫蘇、菖蒲、香茅等物,阿錦時時佩戴,蚊蟲便不敢近身了。”
葉重錦接過把玩,見香囊的背麵是常見的花草樣式,似是蘭花,正麵繡著一個方正巧致的“錦”字。
安氏撫著兒子略顯蒼白的臉蛋,緩緩道:“母親希望阿錦平安,快樂地長大。”
葉重錦點頭,將那香囊握在手心,思緒卻飄遠了。
葉氏乃是世人眼中最是清貴的一族,從前朝至今上百年間一直相安無事,即便朝代更替,也絲毫影響不到這一族的繁榮,原因是因為他們雖然名動天下,卻與皇權沒有絲毫牽扯。
若族中出了一位太子妃,更有甚者,成為日後的皇後,平白毀了百年清譽不說,更有可能牽連族人。
外戚外戚,自古至今便沒有好下場的,何況葉氏門人弟子遍布天下,哪朝天子不防備。大邱開國不過二十餘年,皇帝需要借助葉家鞏固朝局,待日後局勢穩定,會有怎樣的下場誰又知曉。
——飛鳥儘,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葉夫人這一胎是注定保不住的。葉岩柏不想成罪人,就隻能對不住未出世的孩兒。
從賜婚旨意下來,安氏在葉岩柏的哀求下,日日服用慢性墮胎藥,生出來的自然是個死胎。
不曾想,被他宋離撿了個便宜。
他降生後,比一般嬰兒小了不止一點,一副隨時會斷氣的模樣,葉岩柏見是個男娃,自是悔恨不已,因著心中有虧欠,這夫妻倆隻恨不得把性命補償給他才好。
葉重錦想,做這沽名釣譽的清流有什麼好呢,連自己的兒子都護不住,還是做奸臣好,至少可以遂自己的意。
想當年他在宮裡養的隻長毛貓,好吃好喝地供著,全然當成兒子養,皇宮裡貴人妃嬪莫說碰它一下,重聲嗬斥尚且不敢,即便那淘氣的東西撓了乾正宮裡的九五至尊,也隻是舔了舔爪子回窩裡睡覺去了,毛都沒掉一根。
不過事後他自己遭罪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