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不少官員,甚至托病不上朝,隻為在相府聆聽教誨。
葉家人,“傳道授業”,似乎早已成為融入血脈中的本能,老爺子隱退這麼些年,再次坐在先生的席座上,與學生談論詩詞文章,日益衰頹的身體,竟漸漸煥發生機。
葉岩柏立在屏風後,望著老父神采奕奕的模樣,心中很是感慨。
葉重錦小聲道:“爺爺想回津州。”
葉岩柏輕歎一聲,撫著兒子的腦袋,道:“就快了。”
當初他與先皇約定,輔佐新帝穩固江山,其後可自行決定去留,如今桓元帝有經世之才,朝中又人才濟濟,隻需稍加輔佐,至多兩三年,便能心安理得離開京城。
隻盼父親再等他這兩三年。
“十日學”結束後,京城再次恢複了風平浪靜,但也隻是表麵上,內裡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其一,老爺子主張將即將絕跡的古籍,古文字,多留下抄本,供後世閱覽,因此許多原本不為人知曉的古籍,得以重見天日,一些古文字,外來文字,也漸漸有人開設學堂傳授。
其二,老爺子主張文武雙修,他以為武學並不粗魯,反而可以強身健體,文人與武人,本不該為仇敵,而該相互學習,互補共進。朝中葉氏門人弟子頗多,將弘文先生的話,視為聖人之言,朝中重文輕武之風有極大改善。
其三,便是登基不過三個月的桓元帝,從先前人人懼怕的冥王,成為萬民敬仰的君主。
老爺子並不刻意褒獎朝廷,卻道,新帝年紀雖小,卻有些地方,令他這耳順之年的人,自愧弗如。
隻略微提了一些,剩下的,不必他去說,自然有的是人替他說。
陛下在塞北時的有勇有謀,屢立奇功;陛下在朝中受人構陷,反而以德報怨;陛下為太子時,十二歲赴塞北,手刃韃子,身先士卒,連孟老將軍也誇讚他有先祖之風……其功績,堪比其先祖,大邱的太宗皇帝。
如此一來,朝廷想推行一些新的政法,便容易許多。
隻是,散播謠言的源頭,依舊沒有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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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多日,葉重錦又見到了陸子延。
他拎著包袱,賴在葉重錦屋裡,可憐兮兮地道:“我離家出走了,阿錦你收留我吧。”
葉重錦睨了他一眼,輕哼:“收留你有何好處。”
陸子延摟著他的腰,輕佻地挑起葉重錦的下巴,道:“好處太多了,我可以逗你開心,可以伺候你,還能給你暖床。”
“……”
要是他們這樣被陸凜看到,他是一定會被那位記恨上的。
葉重錦用力推了推,可是陸子延跟塊糖糕似的粘人,怎麼都撕不下來,他心虛地問:“你是不是還在怪我上次騙你,所以特地來坑我。”
陸子延一愣,道:“你不說我都忘了,你跟陸凜聯起手來騙我,害我傷心,我真是看錯你了!”
葉重錦嘴角一抽,完了。
陸子延那叫一個氣憤,指著他的腦門,數落道:“我平時待你不薄吧,什麼好事首先就想到你,遇到麻煩事,也是第一個想到找你幫我,這樣講義氣的兄弟,你去哪找?留在京城有危險的事,我也隻跟你說了,你呢,你呢!”
葉重錦垂著腦袋,乖巧等他發泄完,才問:“為什麼留在京城會有危險。”
陸子延抿抿唇,見屋裡沒有彆人,他附在葉重錦耳邊,小聲道:“因為,皇帝會被奸佞迷惑。”
“奸佞?你怎麼知道的。”
陸子延道:“我都說了,一個雲遊道人告訴我的,他說那個奸佞是個宦臣,皇帝會因寵信他而枉顧朝綱,之後……還會滅國。”
葉重錦臉上血色儘失,他整理好表情,才啞聲問:“一個宦臣,就能滅國嗎?”
陸子延曆史學得不好,何況史書記載的東西,總是有遺漏的和錯誤的,他努力回憶殘存的記憶,道:“一個宦臣當然不能,但是他死後,皇帝就瘋了,殺了數不清的人,還弄了一個祭天儀式,滿朝清流被誅殺殆儘,為了給那人陪葬。”
葉重錦覺得腦袋一陣暈眩,這是假的,因為顧琛答應過他,會做個好皇帝,那人,答應過他的。
可是,他其實已經相信,陸子延口中的災禍就發生在前世,他死後。
他聽到自己問:“然後呢。”
陸子延道:“之後……皇帝死了,就改朝換代了啊。”
“皇帝是怎麼死的。”
陸子延見他臉色不對,問:“阿錦,你怎麼了?”
葉重錦握住他的肩膀,幾乎是祈求般地,道:“子延,皇帝怎麼會死,誰能殺他?”
陸子延這才想起來,阿錦年幼時與太子關係很要好,他撓撓腦袋,道:“這個,我也不知道啊。”
史書上隻記載了,桓元帝釀下“清流之禍”,“紅巷”兩大慘案,因牽連人數過多,全京城的磚瓦都被染上了血紅色,街道上文官的血積成一條淺溪,故而稱為紅巷。桓元帝前期的英明神武,與後期的殘忍暴虐極為不符,一直為後世爭議。
陸子延隻要一想起那種慘狀,就渾身發毛,他道:“阿錦,比起皇帝,你應該先擔心自己,提起清流,首當其衝就是你們葉家。”
葉重錦問:“那個雲遊的道人,你可記得他長得什麼模樣,可有何特征?”
陸子延有些苦惱,因為本就不存在什麼雲遊道人,都是他瞎編的。
“他長得和一般的乞丐差不多,臟兮兮的,穿得破破爛爛,你要想找到他,應該是不能的。”他輕撫好友的脊背,安慰道:“阿錦彆怕,你跟我走吧,我們離開京城,一起浪跡天涯。”
“他哪都不會去。”
陸子延一愣,身邊一道黑影劃過,他身體懸空,被一道大力給扔了出去,一名黑衣侍衛伸手把他接住。
陸侯爺的寶貝,險些給摔壞了,侍衛首領心有餘悸地想。
陸子延道:“誰啊,這麼囂張……”
他的話戛然而止,因為眼前的這位相貌嚴肅的大哥,掏出一道玄黑蛟龍令牌,上刻三個字——金吾衛。
“那裡麵的人……”
“聖上。”
陸子延一時間好似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脈,什麼都想明白了,然後有點慌——突然翻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