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望漢月(三)(1 / 2)

鬱儀很久沒有和皇帝說過話了,自那一日吳閱先的案子之後,小皇帝再也沒有私下裡找過她。最近聽說太後放了些權力,允許他在不要緊的國事上聖意獨裁。

如此正合鬱儀的心意,她也不必再去文華殿給皇帝侍講。

太後讓她去國子監見傅昭文一麵,他現在是國子監祭酒。

她穿過成賢街,一左一右是兩間太學殿,正麵是重簷琉璃瓦的辟雍殿,辟雍殿後麵是供奉著孔子的大成殿。廊廡穿梭,花條交映,整座建築都帶著一股樸拙的雅趣。

傅昭文正在太學殿裡講學,鬱儀站在廊下等了片刻。

有三三兩兩的學生經過她身側,對她都投來好奇與探究的目光。

傅昭文走出太學時,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素簡潔淨的女公子。

她的身份並不難猜,青色的官服、清瘦的臉龐,外頭將蘇舍人的故事添油加醋地傳遍了,如今真見了本人,竟覺得和自己心裡想的不甚相似。

都說她上媚於君,又與張尚書攀附不清,傅昭文覺得傳言不實,眼前這女孩兒,像是被書卷浸泡得久了,整個人透露出一股平靜又悠長的尾韻來。

“蘇舍人。”傅昭文走道她麵前,微微凹陷的眼睛透露出一絲打量。

鬱儀知道他是張濯的老師,所以恭恭敬敬地長揖:“見過傅閣老。”

傅昭文嗯了聲:“太後娘娘已經同我說了,今年要由你去後湖上主理修黃冊的事,國子監裡的學生一共有一千四百名學生,有各地選拔入京師的優秀學子,也有京師中還未中第的舉人在此讀書。往年的慣例是抽調一百人,我已叫人擬定了名單,

你看看可有什麼問題。”

在國子監讀書的學子一共有兩類人。

從各地擢入京師的學生大多是官宦子弟,而為中第的舉人們都是窮人出身,在國子監裡除了每日溫書籌備科考之外,還要做不少分外的工作,以抵扣住在國子監裡雜七雜八的費用。

鬱儀見名單上大部分都是官宦子弟,不由道:“這些落地的舉人們借居在國子監中,隻怕囊中羞澀。若能去後湖上修黃冊,每月還能給他們三百文的貼補,可否請傅閣老容情,多選些舉人學生進去?”

這份名單原本也不是傅昭文定的,他掃了一眼名單,確如蘇鬱儀所說,大半都是官宦出身的學生,知道肯定是這群人賄賂了提調官,才能讓他暗中將這些人的名字添上。

“那便如你所言。”傅昭人對身邊的人道,“叫他們重擬,我就在這等著。”

再看向蘇鬱儀的目光便又柔和了幾分:“你是叫蘇鬱儀?”

“是。”

“是個好名字。”傅昭文指了指廊下的凳子,“坐吧,等他們擬好了拿來,我再給你看。”

鬱儀跟在傅昭文身旁,二人麵對麵坐下。

“你是顯清從鬆江選來的貢生?”

顯清是張濯的字,鬱儀聽人叫過。

“嗯,去年年尾時來的京城。”鬱儀安靜答。

“不錯,才大半年就有七品了。”傅昭文掃了一眼她官服上的補子,“太後也同我提起過你,說你會寫一手好字,知識也很通。”

傅昭文為張濯當了十幾年的老師,見了鬱儀就像是見了自己的徒孫一樣,也忍不住殷切囑托了幾句:“可當官可比做知識要複雜多了,就拿國子監的這群人說,他們各自為政,做舉人的看不起各地選拔上來的官宦子弟,官宦子弟也看不起這群隻

會舞文弄墨的窮舉人。你雖然也出身寒門,卻也不能讓人看出你的偏袒,你現在的身份不是他們中間的一員,而是他們的主官,你要公正不能偏頗,不能寒了他們的心。’

“官宦子弟中,也有努力懂事的孩子,舉人中也有尖酸刻薄之輩。就像沒有純粹的黑與白一樣,為官之道,比你想象得更加深奧。“

傅昭文原本是修黃冊的主官,對裡頭的流程都很清楚:“顯清是總裁官,你若有不清楚、不確定的地方,一定要寫信讓人傳給他。這樣一來,天塌了有他能替你頂著,你官階太低,切不能成了活靶子,更不要自涉險境。”

“多謝傅閣老教誨。”鬱儀起身再對他行禮,“下官受教了。”“

看得出她將自己說過的話都牢牢記在了心裡。

這小姑娘身上有一股踏實勁兒,看得出是個值得托付大事的人,傅昭文看著也覺得喜歡,心說張顯清在識人上倒也有兩下子。

不一會兒的功夫,新的名單就遞上來了,傅昭文看了一遍又遞給鬱儀:“晚一點我叫他們來拜見你這個主官。”

鬱儀也將名單看了一遍,這張單子上除了有姓名,還有籍貫和出身,她記性好,掃了一遍就記住了大半。

“一會兒晚些時候,你就不用去戶部找顯清了。”傅昭文道,“他這兩日都告假了。”

鬱儀愣了一下:“張大人怎麼了?”

“你還不知道啊,”傅昭文道,“他病了,昨日我去看他時,他還昏睡著。隻在我臨走時醒了一會,叫我將黃冊的事多提點一些給你。你若得空,可以去他府上走一趟,和他說若身子骨不好,今年修黃冊的事,還是由老夫來主持的好……………”

原來今日這番話,都是張濯想要傅昭文說給她的。

後頭傅昭文又

說了些彆的,鬱儀隻聽了一耳朵,出了門就忘了大半。

記憶裡,張濯似乎總不大康健,隻因為他身上氣質太冷太孤決,以至於讓人忽視他的羸弱與單弱,隻敢俯首聽命,卻不敢揣度他的脆弱。

到了黃昏時,鬱儀與這次入後湖的一百名士子短暫的見了一麵。

他們中不乏有人對於她女子的身份感到驚訝與好奇。

但他們中間每個人都讀過都儀製舉時寫過的文章,對她的才華自然心悅誠服。故而雖然疑惑,卻也都恭恭敬敬。

這群人沒有官身,看著鬱儀身上的官服,目光中都難掩向往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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