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她如此說,永定公主有些快快的:“你瞧今日這群人,長得都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還不如江駙馬周正。”
夷陵長公主眼波流轉:“他啊,空有一副好皮囊,內裡卻是個木頭疙瘩,你也被他外表哄騙了不是?”
她們姐妹倆在這裡說悄悄話,沒人瞧見江止淵正端著一盤果子,站在三五步遠的地方,臉色一片鐵青。
藏在袖中的手都冷了下來。
在原地站了半晌,將手裡的果盤丟到一邊,找了個內侍說:“我身子不適,先回府了,你替我和夷陵長公主說一聲。”
宴會才過半,永定公主便早早離席了,她手裡拿著從宴上包好的八珍酥,想著回去慢慢吃。
路過坤寧門時微微頓了頓腳。
天光雲影共徘徊,一個著緋衣蟒袍的青年人正按著腰刀靜靜地立在坤寧門外。
絲竹管樂聲飄飄渺渺地傳來,唯陸獨自站在這,垂著眼不知在想什麼。
獨立天地間,清風灑蘭雪。
早聽說他如今不被指揮使所喜,就連太後千秋節這樣的大日子都隻配在坤寧門外守門。於一個年歲尚輕的錦衣衛而言,這與發配邊疆無異,仕途上的指望怕是越來越渺茫了。
永定公主原本能像過去一樣,若無其事地從他麵前走過,可今日許是喝了酒,又許是太後為她選的駙馬人選都相貌醜陋,倜儻風流的陸便更能入她的眼。
她走到陸零麵前,陸零按著劍柄對她行禮:“殿下。”
“陸雩。”她將自己的手掌攤開,露出才包好的八珍酥,“賞你了。”
瑩潤光潔的指尖在陽光下白得透光,陸零沉默地接過,永定公主凝睇著他的眼睛:“日後我若成婚開府,你可願做我的幕僚嗎?”
她的聲音又脆又甜,帶著不掩飾的直白與熱情,陸零抬起眼來與她四目相對。
半晌後,他又將眼睛垂了下去。
“你不願意嗎?”永定公主仰起了下頜,“到時候你隻要陪我玩就行了,我有很多錢,比你在這像木頭一樣站崗輕鬆多了。
陸害的聲音沉沉的,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他說:“那之後呢?若殿下有一日不喜歡我了,把我棄之一邊,我又當如何?”
永定公主顯然沒想過這個問題,她微微偏著頭說:“那我也不會把你趕出去,你又吃得了多少米,養你還不夠嗎?”
陸雩的深眸幽靜:“可屬下不能受公主殿下的嗟來之食。”
他的目光落在公主櫻粉色的絲帕上,點心的香氣隱隱飄來:“謝殿下賞賜。”
永定公主歎了口氣:“罷了罷了,早就知道你會這麼說。隻可惜我母後不日便要為我選一位駙馬,到時候想見你一麵都難了。”
她拉著侍女沿著夾道走遠了,陸零抬起頭看向她的背影,直至她的身影繞過垂花門,再也不見。
他就這樣定定地在原地站了良久,眼神晦暗難辨。
*
那一天舉國同慶,瀛坤閣上也破例休息一日。
允許士子們鬆緩鬆緩筋骨,四處走動走動。
隻是鬱儀心裡記掛著撫州黃冊的事,無論如何也不下來。
白元震拿來了官船送來的賜菜給鬱儀,鬱儀擺了擺手道:“你們拿去分吧,我想著一會要去瀛坤閣二樓,把撫州的五年前的黃冊重新看一遍。”
見她堅持,白元震也隻好點了點頭:“蘇舍人當心身子,若有需要幫忙的,我也能出一把力。”
鬱儀笑笑:“哪有什麼要緊事,不過是我自己放不下心罷了,你隨他們一道休息吧。”
慈寧宮的宴會一直到日暮方歇,命婦們三三兩兩地坐著馬車離開了紫禁城。
張濯中途便回了戶部,拿著狀子又到都察院同幾位禦史商討如何處置撫州的事,左都禦史的意思是先把撫州知府傳喚入京,巧立名目即可,不要打草驚蛇。
這一點得了禦史們的一致首肯。
這群禦史一向眼高於頂,整個內廷上下,就沒有他們不敢彈劾的人,對待張濯卻也難得能恭敬幾分。
狀子還沒寫完,外頭就亂起來,幾名內急切地衝進都察院衙門,舉目四望:“張尚書何在?”
張濯聞言起身:“什麼事?”
一名令史撲通一聲跪下來:“回尚書大人的話,瀛坤閣....瀛坤閣走水了!”
眾人皆色變,張濯抬步便向外走:“裡頭的人呢?”
“湖上隻有六艘官船,送出了五六十人,餘下的還在島上,外頭的官船正在向
島上趕,隻是現下滅火的東西還沒到,火勢大起來,好多士子都在跳湖鳧水逃生。”
湖心島不過方寸之地,火勢大起來,所有人都無處遁形。
而後湖水勢浩渺,又有幾丈深,哪裡是隨隨便便靠人力便能橫渡的。
張濯定了定神:“蘇舍人呢?”
令史聲音都有些顫抖:“還......還在島上。”
張濯舉目遠眺,隻見紫禁城西麵濃煙滾滾,火光衝天,半邊天色都被染作橙黃。
瀛坤閣中收藏著積年來的黃冊,又是木質結構,加之夏日裡天乾物燥。如此一發不可收拾,不燒完誓不罷休。
今日是太後的千秋節,出了這樣大的事,隻怕又將有株連之禍。
他目光森冷一片,吩咐下去:“所有從島上出來的人都要嚴加看管,任何人不能離開。另外,給我也備一條船。”
“送我去瀛坤閣。”
幾個令史顯然嚇得不輕:“這當真是使不得的,如今瀛坤閣隨時有坍塌的危險,島上幾乎被燒成一片焦土,大人若是上去了,隻怕要被熱氣撲了臉......”
“不必說了。”張濯麵沉如水,“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