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南浦月(四)(1 / 2)

霧卷夜色,星河浮霽。

張濯眼底春深如海。

他靠著門框,耐心地對鬱儀道:“我來時已經問過了,乾清宮那邊說陛下還沒睡。”

“快去吧,不要讓他久等。”

鬱儀尚未開口,便立刻道:“不可!”

他快步繞到張濯麵前:“張大人,周朔平狼子野心,根本就是……………”

說到這,他又漸漸停了下來。

他看到了張濯眼底的鎮定與從容。

像是早已洞悉全局。

陸零點了點頭:“我去外麵看看有沒有人來。”

說罷走出門,替他們將直房的門關了起來。

“可我知道不是你。”鬱儀輕聲道。

“能下定論的人隻有陛下。”張濯靜靜道,“你要儘忠的人,也隻有陛下。”

“陸雩真的可靠嗎,張濯真的清白嗎?鬱儀,你能信任的人隻有你自己。”

“不要對陛下說謊,才是對你最好的保護。”

鬱儀仰著頭看他,冷白的月光將張濯的麵容照亮。

“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鬱儀凝視他,“不惜貶損你自己?”

這個問題對張濯來說有些難以回答。

聽她如此間,張耀驀地一笑:“我隻是有點害怕。”

害怕再次見你,又要花上我漫長的一生。

鬱儀露出一絲費解的神色,張耀也並不想在此刻剖析自己的心事。

“趁著現在還有機會,我還有幾件事要囑咐你。”張濯仔細道,“廿州的黃冊暫時不要拿出來,因為我一時三刻不會有性命之危。私藏黃冊本是觸犯刑律的事,你若輕易拿出,便會被人質疑早有圖謀,這件事就會反噬到你的身上。

“隻有我此身清白卻被誣告,太後與陛下才越會對此事容情。”

“雖然此前種種,你都有所參與。但隻要你不做錯任何事,對我也未曾包庇縱容。那麼在這件事中,你也能全身而退。”

“你不過是區區舍人,也不是出身刑科,讓你審訊周朔平本就不合常理,你又如何能保證這份口供是唯一的口供?不論這件事是有心人想要構陷你,還是皇帝對你的猜忌與提防,你都不能掉以輕心。你如今最重要的是要得到陛下的信任。

張濯說的話可以幫鬱儀解答很多沒有頭緒的疑惑。

她看向桌上攤開的卷宗,又看向張濯,目光漸漸堅定了下來。

感受到了她的轉變,張濯眼中劃過欣慰之色。

“好。”她點點頭,“我現在去見陛下。’

一路走到門口,張濯輕輕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鬱儀。”

鬱儀聞聲回頭。

“謝謝你。”他笑道。

這個笑容疏朗,比窗外的月色更動人。

謝謝你為我猶豫,但請你千萬不要為我停下腳步。

鬱儀抿了抿唇,踅身走進了夜色裡。

*

祁瞻徇的確沒有睡。

他坐在榻上,手中抓著一把棋子,拋起又接住。

他的書桌前擺著端溪硯和幾塊古墨,白瓷瓶裡插了兩支杭白菊。

寶仁來替他把燈芯挑得更亮些,一麵勸道:“陛下,子時已過,該安置了。”

祁瞻徇擺擺手:“不急。”

“陛下......”寶仁試探著問,“陛下在等人嗎?”

祁瞻徇不抬頭,隨手丟了一枚棋子,剛好打在寶仁頭頂。

寶仁跪下:“奴才多嘴了。”

祁瞻徇把手裡餘下的棋子都丟進漆盒裡:“詔獄那邊有消息嗎?”

“還沒有。”寶仁道,“不如讓奴才差人去問問。”

“不用。”祁瞻徇淡淡道,“問是沒有用的。”

不知所雲的話說完,寶仁不敢應聲,隻好又叫來宮女給瞻徇倒茶。

“這是龍鳳團茶。趙首輔方才走時留下的。”寶仁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祁瞻的神色,“陛下嘗嘗嗎?”

“趙公綏。”祁瞻徇緩緩念過他的名字,意味深長,“他果真是個老狐狸,難怪大臣們常說內閣是大齊的淵藪。”

所謂淵藪,狼盤虎踞之地也。

他的手指摸過桌上卷宗粗糙的紙頁,仿佛還能聞到上麵獨屬於牢獄的血腥氣。

這是趙公綏送來的一份口供。

三日前,他向太後請旨,親自到詔獄中審訊周朔平。

他給皇帝的說辭一直是“周朔平此人拒不供認”這樣的話,也是他親口告訴祁詹徇,周朔平想要見蘇鬱儀一麵。

沒料到會在今日憑空變出一份口供。

不光是口供,更重要的是這份口供是周朔平的親筆,就連祁瞻徇都能認出,的的確確是周朔平親筆所書。

他供述出自己受張濯脅迫,與他上下勾結,私自篡改黃冊意圖吞並各州貢賦。

說得頗有眉目,就連具體的日期都能寫得清清楚楚。

祁瞻徇當即決定提審

周朔平。

趙公綏卻道:“陛下忘了,此刻正是蘇舍人在審。”

祁瞻徇哦了聲:“那朕便再等等。”

這一等便是一個時辰,一直都了下鑰的時辰,趙公綏起身告辭。

臨走前,彆有所指地笑道:“蘇舍人頭一回親自審人,知道的自然體諒她頭回為陛下辦差,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卷宗裡什麼話,觸動了蘇舍人的心思,讓她不敢交給陛下了。”

這句話也真真切切的說進了祁瞻徇的心裡。

周朔平供認的人不是彆人,正是和蘇鬱儀一向私交不錯的張濯。

時至今日,他都沒有想通這二人為何會漸行漸近,有時都讓他感覺刺眼。

年輕的皇帝心裡憋著一股氣,即便明日寅時便要起身,他也不肯安寢。

他一直在琢磨蘇鬱儀這個人。

幾次調查過她的出身,都隻說她是普通窮秀才家的女兒,僥幸在文墨上有幾分天賦,又趕上了朝廷的女學,才能一步步走到如今,也算是個得運得時的人。

會作文章,也有幾分政治上的敏銳。

這些單拎出來都不算什麼,能聚在一個人的身上的確難得。再加上鬱儀模樣端莊雋秀,說話溫和不強辯,難怪得了太後的喜歡。

他有心想讓鬱儀到自己禦前來,但太後估計不肯。祁瞻徇知道太後想讓鬱儀到六部曆練,可他又怕這樣的女孩子到了六部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容易生出太重的心思,又怕她漸漸形成黨羽,不如現下好管控。

眼下便有這個苗頭,蘇鬱儀這個名字,屢屢和張濯捆在一起。

趙公綏說的話不中聽,卻也是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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