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瞻徇哪裡看不懂他的小伎倆,這分明是趙公綏一手做了個局,隻待請君入甕。
可偏偏祁瞻徇又覺得這個局頗有幾分妙趣橫生,值得一觀。
此刻他雖不是局中人,心裡卻像燒著一把火。
若鬱儀當真包庇了張濯又當如何?
隻怕還沒給張濯定罪,就能先把她壓上刑台。
祁瞻徇一麵覺得鬱儀在犯傻,一麵又惱恨憑什麼張濯就有本事叫她犯傻。
如此推敲琢磨了兩個時辰,一直到現在,他的耐心已經所剩無幾。
就在此時,外頭有人來報說蘇舍人來了。
祁瞻徇本想起身,想了想又坐了下去:“叫她來吧。”
心裡想著,但願你不要叫朕失望。
奴才們為鬱儀掀簾子,一陣腳步聲先是踩在磚地上,而後落在地毯上,祁瞻徇就一路聽著鬱儀的腳步越走越近,他沒有抬頭,手指還在擺弄罐子裡的棋子。
直至鬱儀叩拜下來:“下官見過陛下,恭請陛下聖安。”
祁瞻徇才施施然看向她:“免了。”
乾清宮裡燈火通明,即便是門口站著的幾名小內侍,都神情肅穆凜然,不像是要歇下的樣子。
而祁瞻徇自己亦穿戴整齊,看樣子一時半會也不打算安寢。
正如張濯所說,皇帝是在等她。
鬱儀不敢細思,將手中重抄好的口供呈交給他。
“初版是前千戶所的陸雩在詔獄裡寫的,未免字跡不清,下官另抄了一份交由陛下觀覽。”
鬱儀看到祁瞻徇的桌上放著另一本卷宗,和她送來這一份從外觀上幾乎一般無二。
祁瞻徇接過來拿在手裡,淡淡掃完,鬱儀繼續道:“下官一時不察,周朔平適才服毒自儘了。”
“死了?”祁詹徇皺眉。
“是。”鬱儀答,“下官適才一直在等仵作驗屍的結果,才拖到此刻來見陛下。”
倒也說得通。
蘇鬱儀呈交的這份口供和趙公綏的那一份並沒有出入,都是將罪名定在了張濯的身上。
這讓祁徇鬆了口氣。
隨即他又想,若鬱儀沒有呈交這份口供,而周朔平又一命歸西,他很難不懷疑蘇鬱儀是在替張濯滅口。
幸而這一切不像他想得那麼糟。
仵作將周朔平的死定為是鶴頂紅。
發作得很快,不像是要害死他,倒像是幫他提前得一個解脫。
祁瞻徇心裡忖度盤算,麵上尚且平淡:“關於這個卷宗,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像是在等她為張濯開脫。
鬱儀知道越是此刻越不能亂了陣腳,她垂著眼睛輕聲道:“下官秉公辦事,沒有什麼要說的。”
祁瞻徇對她這麼說還算是滿意:“朕也不想單憑這一份口供便為張濯論罪。”
“隻是查還是要查的。”祁瞻徇靠著迎枕,“抓吧,先收監,暫不必動刑。”
“查查張濯這些年在戶部都忙了什麼,再查查他名下的私產都有哪些。”
“朕不會縱容他,也不會冤枉他。”
說到這,祁瞻徇又看向鬱儀:“這件事你做得不錯,朕會與太後商定,給你的官身再進一進。你自己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朕可以替你提前留意著。”
鬱儀的頭腦中尚回蕩著祁瞻徇下令抓捕張濯的命令裡。
驟然又聽到這一句,不由得愣了愣。
“刑科那邊倒是一直在找朕要人,還有禮部和吏部。”祁瞻徇一麵說一麵又打量著鬱儀的神色,“說來聽聽。”
鬱儀輕輕搖頭:“但
聽陛下吩咐。”
祁腦徇對她服從的樣子分外滿意:“朕會再想想的,你先回去吧。”
簷牙高啄,缺月梧桐。
乾清宮的丹墀上,秋風已帶了三分冷意。
經此一事,成長的人何止是祁瞻自己。
鬱儀也漸漸領悟了和皇帝的相處之道。
順從。
祁瞻徇最想要得到的就是一個臣子不加掩飾的忠誠。
鬱儀知道今晚的事,暫時可以讓祁瞻徇認定她是可用的人。
皇帝不會給任何一個人長久的信任,她能做的,隻有一次一次給他信任自己的理由。
政治是會叫人疲憊的。
這是鬱儀為官近一年來最直觀的感受。
政治充滿了猜忌、質疑、陷害與欺瞞。
如果其中存在著一二分純心的話,那麼給予她純心的人,便是張濯。
縱然鬱儀屢屢提醒自己,談信任是奢侈的事情,卻潛意識裡願意相信,若這世上所有人都將對她揮刀相向,張濯或許會是最後一個。
祁瞻徇的話猶在耳畔。
抓捕,收監,不必動刑。
那麼然後呢?
夜風灌進她的袖袍,鬱儀眸光冷淡。
她一路踩著夜色走回詔獄的直房,粵等人已將張濯的雙手縛上。
陸雩眼中分外不甘,見了鬱儀欲言又止,讓開五步遠好讓他們兩人說話。
“適才走得急,現在倒是覺得口渴了。”張濯笑,“能不能借你的手,讓我喝一口水?”
鬱儀走進屋內,從茶壺中倒了一杯茶。
茶水已經冷透,鬱儀端著茶盞湊到張濯的唇邊。
他低頭就著鬱儀的手,垂眸緩緩飲儘。
他們兩人離得這樣近,地上的影子都被月光照得疊在一起。
張濯身上的氣息溶在夜色裡,莫名可以讓人靜下來。
“不會有事的。”張濯看著她的發頂,“信我。”
他過去也曾說過很多次讓鬱儀信他的話,她都緘口不言。
唯有這次,鬱儀仰起臉看著他的眼睛。
“我信。”她輕聲道,“我也信張大人是清白的。
張濯笑:“說這話的人是蘇舍人,還是蘇鬱儀?”
鬱儀道:“蘇舍人要嚴格遵循大齊之律,不能有律法外的私心。”
“但蘇鬱儀可以有私心。”
“她願意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