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金錯刀(三)(1 / 2)

祿成端著藥走進來時,鬱儀正和張濯一起站在窗邊。

“我記得你也是會寫飛白的。”張濯將自己的筆塞給她,“我有蔡邕《飛白賦》的碑帖,你寫來看看。”

鬱儀本就擅書,接過張濯遞來的筆也不忸怩:“論飛白,蔡邕當屬第一。”

說罷便在宣紙上寫下兩行。

“於道各努力,千裡自同風。”張濯念罷笑說,“你倒是灑脫。”

他指了指千裡自同風這一句:“說得好。”

“不論人在哪,隻要心在一處,便是千裡自同風了。”

祿成看著他們二人一個靜立持筆,一個靠著窗台笑意藹然,竟是說不出的和諧。

張濯的目光落在祿成臉上,祿成隻覺得自己破壞了這幅祥和的畫卷。

“張大人,藥好了。”

張濯單手接過沒喝,像端茶端酒那樣拿在手裡,祿成自知他們二人有話要說,搶在張濯開口前就退了出去。

門一開一合,張濯看向鬱儀道:“這藥其實不該喝。

正如祿成所說的那樣,他一直在擔心鬱儀手中的黃冊會為她惹來禍患。唯有他受得苦越多,太後與皇帝對他起了憐憫之心,才能善待幫他脫離困厄的蘇鬱儀。

“隻是這藥是你帶給我的,又是你親手煎的。”張濯望向她,“你的麵子,我要給。”

這話像他上次說“見外了”時的語氣。

颯遝倜儻,笑意沉沉,不似平日裡那般清冷澹泊的模樣。

“張大人其實不必......”

她沒說完,張濯便抬起食指,放在唇邊:“噓。”

“我心裡有數,你放心。”他如是道。

鬱儀知道他原本就不是好說話的人,所以沒再堅持下去。

張濯擰著眉心將藥喝完,倒轉碗底:“喝完了。”

“這一回能將趙公綏置於死地嗎?”鬱儀終於問出了這個一直逡巡在她心底的問題。

張濯將藥碗隨手放在桌上,輕輕搖頭:“難。”

“到底是在朝堂上叱吒了這麼多年的老臣,憑這些大約能釋他的權,離要的他命還有些距離。隻是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釋權和要命也相差無幾了。”

“我擔心,他會和某個親王勾結在一起。”鬱儀輕道,“如今京中未就藩的成年皇子隻有梁王與寧王兩位,若論起來,梁王是先皇後的嫡子……………“

若先皇後還在,坐在這把龍椅上的人便不會是今上了。

“你知道陛下的皇位是如何來的嗎?”

鬱儀遲疑著搖頭。

“是趙公綏親手將他推上來的,那時你還未在京師,不曾見過流血漂槽的慘狀。可你知道趙公綏為什麼會推他而非梁王嗎?”

鬱儀心快如電:“是太後......”

張濯微微頷首:“是也不是。”

“太後隻能是一個方麵,另一點是他覺得年輕的皇帝更好掌控。如今他既已看出,陛下並非是尋常良善庸懦之輩,那麼素來敦厚軟弱的梁王,未必不是更好的選擇。”

“梁王絕不是軟弱之輩,昏懦隻不過是他的表象而已。”鬱儀用極低的聲音道,“我懷疑他勾結北元。”

她竟會發現這一點,讓張濯有些驚訝:“你是如何發覺的?”梁王一向隱藏得很好,前一世他把這個秘密,隱瞞了近十年之久。

“我去官府查過房契,我隔壁的宅子大概便是他買的。那時我偶爾聽到有人用北元語唱童謠,不多時,梁王府上就多了一個流著北元血的孩子。這是梁王妃進宮拜見太後時親口說的,幾乎沒有什麼人知道,對外也隻稱作是府上的小妾生的孩子罷

了。

“見微知著。”張濯為她批定這四個字。

“所以,張大人是覺得,趙公綏會和梁王勾結在一起?”

“他本是元後嫡子,生母病故後姨母成了繼母,姨母的孩子又越過他成為了繼嗣大統之人,他焉有不恨的道理。你信不信,不用趙公綏上門,他自己便會主動拉攏他。”

張濯站得久了,人顯得有些憔悴。

鬱儀指了指榻上:“張大人還在病中,不如先躺下再說。”

張濯聽她如此說,神色一哂:“張濯雖不敢自稱是君子,卻也不敢在女子麵前衣冠不整。”

他輕撫著袖口:“梁王此前定然恨趙公綏入骨,如今又向他投以瓊枝,這份胸襟當真是一般人所比不了的。

鬱儀聽罷納罕:“梁王與趙公綏,分明是還未發生的事,張大人怎麼說得像是已經成真了一般。莫不真是諸葛孔明再世,也通神機妙算?”

“那我便為你算一卦如何?”張濯笑,“你會成為大齊第一位女尚書,青雲扶搖,光輝萬古。”

他玩笑話說得七分真三分假,鬱儀連連擺手說不敢。

“不求名垂千古,但求為民證道,蹈死不顧。”她神色自若,像是在說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

她入仕時曾有兩個心願,一個是除掉趙公綏,為母親報仇。第二是做一個真真正正一心為民的好官,不求青史上的虛名,隻在這宦海間為百姓鏖戰至死。

張濯欣賞她

的孤勇,今生卻不敢再說一句“我與蘇舍人是知己’這樣的話。

有時,他也會因為自己今世的私心而對鬱儀自慚形穢,尤其是此刻,他覺得她如同一把‘霜刃未曾試‘的長刀,鋒銳明亮,勢不可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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