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如此,張濯替天下萬民,多謝你了。”說罷張濯對著鬱儀徐徐一揖。
褒衣博?,君子端方。
鬱儀連忙回禮。
又覺得他們兩人像此刻這般對拜,畫麵屬實有些奇怪。
好在沒有讓她糾結太久,祿成在門外催促了聲,說不宜再多耽擱下去。
鬱儀回了一聲好,張濯道:“我送你出去。”
二人一前一後出了房門,張濯看著滿園秋草,突然對鬱儀說:“這裡久無人居,荒草才能生長得如此茂盛。我初見時,隻覺得感傷。”
“料理園子的人不在了,所以才換來這旦夕朝暮間的草木蔥蘢。”
他看似感時傷懷,又似彆有所感。
鬱儀尚不知其意,張濯已經擺出一副送客的架勢,直到鬱儀和祿成一起走出大門,隻將他一人留在這枯草衰楊間,張濯才將沒說完的話繼續說了下去。
“你死後,我很久都不敢去你的住處,直到你尾七之後,我去整理你的遺物。”
“那是太平十一年的春天,你家中春色滿園,鶯飛草長。我心裡想,如果你在,一定會時常打掃庭除,不會任由荒艾叢生。隻可惜,你被永遠留在了上一個冬天,沒能得見良辰好景。”
“這滿園花草得儘春光,而獨留我悲不能抑。”
“茂盛的代價,是失去。”
人定已過,漏夜更殘。
梁王府上燈火照徹,梁王瞻庭專門囑咐妻,今夜就算是天塌下來,都不許任何人到前院來。他獨自沐浴更衣,對鏡端正衣冠,隻為等候一位姍姍來遲的貴客。
一頂灰色藍紋小轎停在梁王府的角門處。
角門被侍衛打開一條縫:“誰。”
來人未曾說話,隻亮出一塊腰牌。
侍衛看過之後態度驟然變得恭敬:“請進,王爺已恭候多時了。”
灰色小轎未停,直接抬進了府門,轎簾緊閉,足以看出來人的警惕。
才入秋,書房裡就將炭火燒熱,太師椅上搭著兩塊狐皮的毯子,山水畫屏左右掛著宋人高澤的墨寶:
「爽借清風明借月,動觀流水靜觀山」
瑞獸鎏金博山爐裡燃著檀香,煙靄流玉,暗香浮動。
小廝走近前附耳對梁王道:“人到了。”
梁王連外衣都未曾披,一路快步到書房門口處相迎。
灰色小轎停在門口,府上的長隨將簾子掀開,趙公綏從轎中起身,身上披著一件狐皮鬥篷,每一根毛鋒都出得精神抖擻。
他神色一如往常倨傲,隻是如今冷淡之氣也少了許多。
梁王擺出請的姿勢:“趙閣老請。”
“汝瓷官窯進了一對寶相花瓶,開片是青瓷,像頭發絲兒一樣薄。青色的釉兒下頭又泛起一圈藍,十幾年來都沒出過這等仙品。另有兩隻定窯出的紅青盤,這是前陣子中秋陛下賞的。今日請趙閣老來,一來是聽說趙閣老是行家裡手,想轉贈給趙
閣老收藏,二來是陛下賞賜了禦貢大紅袍,整個京師也找不出二兩,我一人獨品也可惜了。
趙公綏知道這些都是借口,神情一哂並未答話。
二人走入書房,梁王屏退左右,恭恭敬敬將趙公綏奉為上座。
“三年前陛下登基之時,我恰好被派出南巡。”這句話從梁王口中說出,看似平淡,背後卻頗有一番深意。似乎在指責今上得位不正。
“到浙江時曾去巡視過寶浙局,也就是浙江的鑄幣局。今日午後,寶浙局的監督給我送信來,說有錦衣衛查抄出了興平年間的官銀,要以此定趙閣老貪墨稅銀之罪。”他一改平日裡庸懦無能的模樣,眼底精光閃過,“本王今日請趙閣老來,便是要
說起此事。
“我能找人頂替趙閣老咬死此事,還趙閣老一身清名。”
一直沒說話的趙公綏開口了:“不過是些銀子,既便是要查抄,也與老朽無關。”
“趙閣老的確可以如此說,隻是衛所軍抄完了兩艘載滿白銀的商船,船上有一名船員和趙閣老也能攀上關係。趙閣老雖說暫時勝了張耀半子將他收監,可若這些事都剛好趕在了一起,案牘呈交到太後娘娘麵前,趙閣老也很難全身而退。瞻庭
不才,也想略儘綿力為趙閣老分擔壓力。’
趙公綏高深笑道:“梁王殿下不妨直說。”
梁王被他點破也並不生氣:“祁瞻徇的皇位來路不正,失儘民心。但求趙閣老助我黃袍加身,問鼎宮闕。
趙公綏自知四麵楚歌,仍在要不要與梁王攜手一事上卻陷入猶疑。
他捏著自己的胡須忖度著,思緒卻飄到了數年前,太後懇求他時那雙盈盈的美目。
趙公綏那時本就想扶持梁王登位,卻生生因為那雙美麗的眼眸扭轉了乾坤。
他明白,如今自己身陷囹圄,少不了太後在背後放任自流,卻依然狠不下心來站在她的對立麵。
那個由他一手推上高位的美豔女人,那個曾在他膝前口呼亞父的小皇帝,都不知不覺地生出了尖利的爪牙。可他如何不知,梁王即便是登基,日後也未必容得下自己。
趙公綏低沉開口:“當年老夫扶持陛下登位,王爺怕是已經恨老夫入骨,如何願與老夫為伍?”
梁王神色不改:“本王不屑於糾結過去,隻要達到目的,過程都不重要。”
“況且,”他亦笑,“高台上那對母子如今哪裡還記得趙閣老的恩情,此等忘恩負義之輩,本就不配問鼎天下。”
趙公神色不改:“且容老夫再思量幾日,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