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金錯刀(五)(2 / 2)

她幾乎是睜著眼睛捱了一夜,一直到天明前才淺眠了半個時辰。

這一夜也算是安安穩穩的度過去了。

轉一日,熊寅帶著兵部的賬簿來見了太後。恰好皇帝也在,正在與太後討論先帝萬壽節拜謁太廟的事,才說到馴象所的大象與駐蹕用的鹵簿,熊寅便闊步走了進來。

鬱儀坐在一旁的桌案前,見了熊寅,執筆的手微微一頓。

熊寅才一進門就猛的跪下來。

以頭搶地,俯身叩拜:“娘娘,兵部的賬有問題。”

他是拿著太後的手令來的兵部,誰也沒料到太後會驟然提起修高陽台的事,更沒想到太後有心拿兵部的盈餘來填工部的缺口,一時間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熊寅帶著?部的一群主事與郎官,三下五除二便將兵部的賬簿搶了過來,他手裡的太後手令簡直成了尚方寶劍,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再加上兵部尚書不在兵部而在神機營,一時間幾個兵部侍郎都拿捏不了他。

待跑去內閣稟告趙公綏時,熊寅的人早就搶過賬簿拿去慈寧宮了。

趙公綏自知不妙,立刻帶了幾個手下人也往慈寧宮走一趟。走之前叫來兵部一個主事耳語幾句,讓他立刻帶著自己的令牌前往神機營,務必先錦衣衛一步見到王兼明。

而慈寧宮裡,熊寅將兵部的賬冊攤開在太後眼前。

“去年,娘娘的確是給兵部撥了一百萬兩銀子。隻是其中有五十萬兩挪去了建水師,有五十萬挪去了造戰船,這便已經花完了娘娘撥的一百萬兩。還有十萬的軍餉,十萬的撫恤金,再十萬買軍需,這又是三十萬兩。除此之外,另有二十萬在雲貴

建哨卡、青海建營房,除了娘娘批的一百萬,竟還有五十萬兩的虧空。兵部的王尚書遲遲不報,戶部上下竟全都被蒙在鼓裡。”

太後聽罷已露不悅之色,祁瞻徇顯然也吃了一驚:“王兼明何在?”

“王尚書現在京郊神機營。”

祁瞻徇冷道:“即刻傳他入京回話。”

曆朝曆代,銀子便是命根子。

祁瞻徇也是第一次見太後把怒意表現在臉上。

熊寅仰著頭看向太後:“娘娘,去年的賬都是張尚書在做,微臣鬥膽,可否請張大人過來,他比微臣更懂這些。”

太後看了一眼周行章:“去,把張濯叫來。

周行章說了一聲“是”,立刻帶著人走了。

慈寧宮裡靜得連掉落一根針的聲音都能聽見,眾人凝神屏息,都知道這是風雨欲來的前兆。

鬱儀心裡默默盤算著王兼明的關係網。隱約記得,他是趙公綏的人,是跟著趙公綏從寧波出來的武舉人,猶擅射箭,不論是步射還是馬射都能百步穿楊。

他手中如今掌管著五軍營、三千營、神機營三個衛所的軍權,可以說京師中大半的兵權都在他手裡。王兼明可以說是趙公綏手中響當當的人物。

太後會留他,還是保他,鬱儀也猜不透。

門外響起腳步聲,鬱儀起初以為是張濯,但仔細聽又知道不是。

孟司記進來通報說趙公綏求見,太後淡淡地嗯了一聲。

趙公綏身穿一身大紅色的官服,肩上的披風也是正紅色。手上握著一個狐皮袖筒,頭上戴著官帽,看樣子也是才從內閣衙門裡趕來的。

他身後跟著兩個小內待,手上全都托著漆盤。

趙公綏先是拜見了太後和皇帝,才驚訝道:“今日熊侍郎也在。”

熊寅看了他一眼,倨傲道:“難道這慈寧宮裡,還能沒有好官站的地方?”

趙公綏哦了聲,笑道:“熊侍郎是好官,難不成我趙某是壞官嗎?”

熊寅沒接他這個茬,照舊跪在一邊。

太後對鄧彤史說:“給趙首輔和熊侍郎都賜座。”

繡墩搬了上來,趙公綏掀開自己身邊小內侍的托盤:“安溪縣特供了兩盒鐵觀音,都說鐵觀音“春水秋香”,講的就是春天品茶湯,秋天聞茶香,臣知道娘娘愛茶,所以趕著來進獻給娘娘。”

秋天本不是采摘茶葉的季節,能進貢這兩盒已經很是難得了。

他叫孟司記拎來一壺?水,挽起袖子,將杯盞一字擺開。

“《清水岩誌》中說:“清水高峰,出雲吐霧,寺僧植茶,飽山嵐之氣,沐日月之精,得煙霞之靄,食之能療百病。講的就是這安溪鐵觀音了。”趙公綏將茶葉投入壺中,衝以沸水,殊香撲鼻。先舍棄了頭兩道茶水,泡去遛塵,再以之溫盞。

這會功夫,慈寧宮裡已然茶香四溢。

熊寅看上去頗為不忿,似在怪趙公綏拖延時間。

太後知道,趙公綏是想等王兼明從神機營回來,所以並不點破:“的確是好茶。”

趙公綏正待為太後倒茶時,周行章帶著張濯走了進來。

太後的目光落在張濯臉上,片刻後才道:“數日不見,顯清似是輕減了不少。”

張濯行禮後才道:“病了幾日,才好些。年歲漸長,身體總也不如前。”

鬱儀的位置離他很近,張濯身上淡淡的鬆香時近時遠。叫人心裡也覺得安寧。

他未曾看鬱儀,鬱儀便繼續眼觀鼻鼻觀心地沉默下去。

太後聽他說完,神色一哂:“若連你張顯清都說自己老了,哀家豈不是要半截身子埋進黃土裡。”

說話間趙公綏已為太後與祁瞻徇倒完了茶,湯色琥珀,濃豔清澈。他拿起一隻茶盞另倒了一杯,徐徐走至張濯麵前:“張尚書也嘗嘗,安溪新進的鐵觀音。”

張濯道謝後接過,蕭然意遠,袖袍柔順地垂下來。

太後率先啜嘗一口,頷首道:“果然這鐵觀音的春茶與秋茶不儘相同。”

趙公綏看向張濯:“張大人精於茶道,不如也來品評一番。”

聽他如此說,張濯淡淡彎唇:“顯清不敢賣弄。”

他端起茶盞,啜飲幾口道:“香氣醇厚,不同凡響。難怪說安溪之山雄偉嵯峨,適宜種茶。”

此話才落,他神色微變,身子微微一晃,緊跟著竟當場嘔出鮮血。

茶中有毒!

鬱儀離得最近,她幾乎沒有猶豫地撲上前,想要扶住張濯的身子。

卻沒成想,他竟直接摔進了鬱的懷裡,二人一起跌倒在地。

事出突然,所有人都愣在當場。

鬱儀扶著他,用隻有他們兩人的聲音附耳道:“解藥,我給你的解藥在哪裡?“

孟司記此時已然回神,立刻開始喊太醫。

慈寧宮裡登時亂起來,錦衣衛衝進來護駕。隻是沒有人敢靠近張濯,生怕挪動他會加速毒發。

張濯無力地靠在鬱儀的懷裡,強行咽下翻湧的血氣,他在她耳邊用遊絲般的聲音道:“我沒有告訴你,那兩個瓶子裡的東西......”

“都是有毒的......“

鬱儀的瞳孔猛地一縮。

張濯眉心蹙起,顯然在忍痛,唇上血色全無,蒼白的臉上隱約露出一個微弱的笑意:“若不如此,你又怎麼會......願意拿來給我呢?”

張濯的目光靜靜地落在她臉上。

鬱儀的手已經冷透,她顫抖著想要擦去張濯唇邊的血。

張濯閉上眼,喉結滾動,勾唇:“放心,死不了。”

他的意識有些渙散,感官卻更清晰。

鬱儀的懷抱溫熱又柔軟。

如同一個芬芳婀娜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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