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儀的餘光中落在那名鹽商身上,他看似漠不關心這邊發生的一切,唇邊卻有一閃而過的笑意,像是勝券在握,知道蘇鬱儀一定會就範一樣。
見場麵一度陷入焦灼,他唇邊又掛上更深一重微妙的笑意:“若你們實在為難,我願付一千兩酬勞。”
又翻了一倍。
這世上除了生死之外,還能有用銀子解決不了的問題嗎?
如果有,隻能說明銀子還不夠多。
這句話既出,場麵一度安靜下來。
這種安靜就像是藏在洶湧的波濤之下的,幾乎要沸騰的暗流。
鬱儀已經懂了,這是一個針對她的局。
此地荒山野嶺,她不過是一個女子,難逃寡不敵眾四個字。
“我若是朱知事,我就不會派人請蘇給事過來。”鹽商說得意味深長,“這樣諸位能分到的錢,還能更多一些。”
雲越壓越低,顯然是要下雨了。頭頂幾聲寒鴉哀鳴,雁回山上光禿禿的樹木,對著天空伸出嶙峋的枝椏。
“我們索性捆了她,這樣她的那一份也是我們的了。”不知是誰喊了這麼一句。
有人膽怯了:“她可是朝廷的人......”
鹽商笑道:“你們彆忘了,這裡可是雁回山。”
“山匪橫行,野獸嘯聚,她在來時路上有了什麼閃失,也不關你們的事。”
衙役們終於沸騰起來:“我們聽你的!”
朱知事也有些慌了:“你們聽著,銀子歸銀子,不能害命啊.....”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這群人原本就靠著微薄的俸祿討生活,哪裡還能顧得上這些。
“我知道這筆銀子數額不少。”鬱儀背對著風站著,“隻是他說一千便一千,說兩千便兩千,你們就不怕他今日誆你們害命,然後一走了之嗎?”
“一千兩銀子有多少,你們難道不知道嗎?”
她用手指著鹽商的鹽缸:“即便是這樣的大缸,也能裝滿四五缸。
“若要兌一千兩的銀票,總得去錢莊驗明正身,你們當中又要選誰去驗?”
鬱儀的話的確起到了幾分作用,沸騰的人群像是被潑了一瓢冷水,登時便安靜了下來。
是啊,這不是五兩十兩,這可是一千兩。
眾人麵麵廝覷,顯然也在考慮這句話的合理性。
眼見著計策不成,鹽商冷笑一聲:“我給的真金白銀你們不信,她紅口白牙的話,你們便信了嗎?”
鬱儀沒有注意到,鹽商的一名隨從已經悄悄在向她的方向靠近。
她冷冷凝睇著他說:“早聽聞商人重利,我如今終於領教到了。你賺著來路不明的銀子,蠱惑朝廷官員,是要被判斬刑的。”
“既然你們想謀財,我也可以為你們指一條明路。”她指著那鹽商,“抓了他,把他偽造的令牌查清緣由,我親自為你們向娘娘請賞,一人總不少於百兩,如何?”
眼見她越說越得人望,鹽商與隨從對視一眼,她的話音才落,那名隨從突然自她頸後重重一捏。
想來他也是個練家子,這個手法雖然不重,鬱儀身子一軟,若不是他順手撐了一把,她便差一點摔在地上。人已經沒了意識,鹽商的隨從便將她撈起來,像扛個物件一樣放在肩上。
鹽商從袖中取出一張紙:“這是一千兩銀票,你們拿去吧。”
朱知事其實已經害怕了,尤其是看見蘇鬱儀無知無覺地被這群人扛在肩上,拿銀票的手簡直都在抖。
他心裡隻餘下了無儘的後悔。
今日就不該攔下這個鹽販,也不該因為害怕擔責任而派人去請科道的人。
事情到了此刻,便一發不可收拾,他猶豫地對鹽商說:“她到底是朝廷的官員,你們了結了她,隻怕要引火上身。不如......不如把她交給我吧。”
身後立刻有人對朱知事說:“她醒了還會放過咱們嗎?”
“既然有人願意替你料理了她,還不用臟了你朱知事的手,你隻當作不知道不就好了。咱們都能為你作證!”
這一切就像是早已預料好了一般,鹽商顯然對這個場麵極其滿意,他將鬱儀放在一口沒有裝鹽的空缸裡,蓋上蓋子,又在蓋子上麵壓了一塊大石頭,趕著馬車便向山上走去。
隻餘下朱知事兩股戰戰,跪坐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來。
他望著蒼白陰沉的天空,痛苦地捂住了腦袋。
蘇鬱儀是誰,太後娘娘麵前的紅人,張大人親自從鬆江選的女進士。
如今在科道中風頭正盛,可以說是當朝新規也不為過。
朱知事知道,他在順天府的仕途,終究是徹底斷送了。
他隻盼著自己能不被牽連,讓這個案子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層層疊疊的陳年卷宗裡。
至於那筆燙手的銀子,他到最後都沒敢收,找了個膽大的衙役去涿州的錢莊取了現銀回來,分給了餘下的那一群人。
若真是一場噩夢,朱知事隻盼著這個夢早點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