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泛走進楊崢的屋子時,他已經趴桌子上睡著了,看樣子應該是看書看著看著睡過去的,筆還握在手裡,桌子上一大片的墨跡。
本朝的選拔製度雖不如現代這麼完善,但也能稱得上公平,分為初試、複試與最終的殿選,年滿十六方可參加,天縱奇才者可破格錄取,隻不過需層層上報,經由天子決定,省得地方有人渾水摸魚,靠關係入仕。
初試定在來年的三月,正是春暖花開的時節,熬過了最難熬的寒冬,便是見真章的時候了。
顧泛那時的高考也算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隻是他天資聰穎,數理化這塊兒自小便底子好,文科也算勉勉強強過得去,複習的時候便比許多人要少花一點時間,眼瞅著楊崢每日起早貪黑地念書,看著幸災樂禍又有點兒心疼,時不時地就會來盯著他出去放鬆一下,免得考著考著把人考傻了。
他腳步放得輕,楊崢大約是真的累了,細微的動靜也沒驚動他,睡得死沉死沉的,直到傍晚才醒過來。
“醒了?”顧泛把書一合,站起了身。
楊崢有些怔怔地揉了一把眼睛:“先生來了。”
“最近感覺怎麼樣?”顧泛把來的時候從廚房順的養生湯推過去,權當借花獻佛。
楊崢的眼睛底下一圈兒青黑,整個人就是恍恍惚惚的狀態,看著完全沒睡醒的樣子,聽了這話反應了幾秒才答道:“還不錯,把之前的都溫習了一遍,應該沒問題。”
“誰問你這個了”顧泛有些無奈地揉了揉眉心,“我說你精神狀態感覺怎麼樣。”
楊崢的臉徹底皺了:“不怎麼樣,不過不算太要緊。”
話音未落,顧泛手上的書本就打上了他的頭,不輕不重的一下。
“我必須得糾正一下你的觀念啊楊崢小朋友,無論如何,身體最重要。彆回頭考完了試身體垮了,那你還不如在家呆著,你爹又不是養不起你。”
楊崢被他這一下打得清醒了不少,捂住了額頭有點兒委屈:“先生你彆老打我頭,會變傻的。”
顧泛:“”
“變傻了我給你買核桃去。”
“您有錢買麼?”楊崢看著他一臉認真。
顧泛把已經溢出喉嚨口的一句滾堪堪咽了回去,覺得自己氣得胸口都在發疼。
不過經這麼一鬨,楊崢緊繃的神經總算是放鬆了點,顧泛的目的也算達到了,為防小兔崽子再次說出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來氣他,他明智地決定不再留在這兒自取其辱,他剛剛走到門口,就聽到楊崢叫住了他。
“先生您不用勸我。”小孩兒——其實已經不能再稱為小孩兒了,少年的聲音帶了點兒剛醒時的沙啞,一字一句卻異常認真,“我娘一直盼著我成才,哪怕是也要保證我有一個光明無憂的生活,我不能辜負她的期望。”
“還有先生,先生在楊府陪伴了我八年,悉心教導我,我若是不努力,也對不起您啊。”
有那麼一瞬間,顧泛幾乎以為楊崢馬上就要知道即將到來的分彆。
“知道了。”他用他自己所能達到的最溫柔的語氣說,“我們都知道了,不過還是注意身體,彆太辛苦了。”
少年笑了起來,眼神晶亮,像是藏著初生的朝陽:“知道啦。”
在顧泛從大夫那知道了真相之後,就把一切都轉述給了楊崢,他沒有再說一句多餘的話,說完就走,剩下的時間都留給楊崢自己去消化。
小孩兒在自己的屋子裡關了三天,他默默地在門外轉悠了三天,覺得自己跟前世那操碎了心的母上心態一模一樣。
三天之後楊崢出來了,眼圈兒通紅,滿眼的血絲,第一件事是把自己從頭到腳洗了一遍,然後一頭紮進了書房。
顧泛一直沒有問他到底走出來沒有,隻是楊崢從此沒有再過問大夫人的事情,隻是在其被休棄回家的時候淡淡地說了一句罪有應得,平靜得仿佛這不是他先前想要食其肉飲其血的對象。
時間總能衝淡一切的,顧泛想。
好歹還有個發泄口,化悲痛為力量好好念書了,也算是往積極的方麵發展了吧。
楊府離考試所在的地方並不算遠,但也要花費兩三天的時間趕往考場,離開的前一夜楊崢敲響了顧泛的房門,把睡得正香的顧泛硬是叫了起來。
顧泛迷迷瞪瞪地爬起來給他開門,就見到少年兩眼發亮,一臉神采奕奕地看著他:“先生,我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