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桌上放著熱氣騰騰的食物, 包裝還是完完整整的,袋子口掛著小票的原封未動, 而其餘的兩人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各乾各的,仿佛那不是什麼在飯點突然出現的美食, 而是一堆冒著熱氣的炭。
“你們.......”他有點被他們不為食物所動的偉大室友情所感動,試探著問了一句,“是在等我?”
卓哲不知怎麼的沒有說話,隻是臉色不太好地盯著已經暗淡下去的屏幕, 看樣子是剛關直播。倒是正在看書的許霄應了一聲:“嗯。”
他走進去, 越看越覺得氣氛詭異, 停頓了一會兒,又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你們咋了?剛剛為了搶吃的打架了?”
見兩人都用一種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著他, 顧泛默默地閉上了嘴。雖說他心裡還是有一點疑慮,但想到許霄向來不怎麼愛說話的性格,還是暫時把這點莫名其妙的詭異感壓了下去。走過去跟著他們一起拆起了外賣袋子。
好在食物是最容易使氣氛活躍起來的媒介,在他們開始吃了之後, 空氣中的凝滯就緩和了不少。顧泛把剛剛的感覺歸結為自己的神經過敏, 暫時拋卻到了腦後。
不過他有些奇怪的是, 許霄自中秋之後都沒再出去過, 好像驟然閒了不少。因為寢室有卓哲會開麥打遊戲的緣故,他還是不怎麼回寢,但是顧泛時常能在原本他消失不見的那段時間, 在圖書館見到他一個人坐在角落看書的身影。
這剛開學沒多久, 家教也不可能這麼快就結束, 顧泛有些擔心地想,彆是因為乾得不太好被辭了?
想起了那日許霄的命運論他就頭疼,索性決定主動去找許霄,免得他一個想不開在變態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這日他恰好和許霄是同一堂大課,於是下課的時候他鎖定了許霄的位置,剛準備穿過人流三步並作兩步地走過去“偶遇”,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他回頭一看,居然是崔潔。
“好巧啊。”崔潔今天把以前一直紮著的馬尾放了下來,還穿了條碎花的長裙子,化了漂亮的淡妝,看著比往日的禦姐形象軟了不是一星半點。這會兒仿佛之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笑意盈盈地看著他:“中午有空嗎,一起吃個飯?”
顧泛有些猶豫,剛想推辭,就見崔潔眨了眨眼:“你要是覺得尷尬我就把簡弈也叫上。”說著就拿出手機開始翻聯係人列表,“我看看啊,他今天下午應該也沒課......”
這是怎樣的修羅場啊……
顧泛腦補了一下簡弈接到崔潔“我跟顧泛在一起吃飯,你要不要來啊”這個邀請電話時候可能出現的表情,頓時渾身哆嗦了一下,趕緊阻止了崔潔:“彆彆彆,姐姐你行行好,彆叫他了,有啥事兒您直接說,我去還不成麼?”
“走。”崔潔達到了自己的目的,笑得像隻得了逞的小狐狸。頓時把本來就沒撥出去號的手機收了起來,愉快地朝外麵走去,“走,請你吃好吃的,絕對是你沒去過,去了會驚為天人的地方,我有信心。話說我看你剛剛急急忙忙的,是在找什麼人嘛?”
“啊。”顧泛跟在她身後大約兩步半的距離,一麵走一麵心不在焉地答,“剛剛好像看到我舍友了,想去打個招呼順便一起吃飯來著。”
“你舍友?”崔潔想了一下,“是許霄嗎?”
“嗯。”顧泛點了點頭,“你認識啊?”
“也不算,聽說過。”崔潔想了想,“我有一個朋友認識他。”
“我一個學長是管我們學校兼職中心那一塊的,經常幫著院裡同學聯係找靠譜兼職。許霄也去過的好像,聽他說起過。我記得是個不怎麼愛說話的男孩子?不過成績很好的樣子,貌似一直是係裡前三十?我記得學校的很多競賽項目名單上都有他。”
“對,就是他,活的大學霸。”顧泛說。他沒想到能從崔潔這裡知道有關於許霄的情況,正想再打聽一些信息,就見崔潔在一家店門口停下了步子。
“到了,這就是我跟你說的地方啦。”
這是一家很不起眼的火鍋店,拋卻店麵狹小、設施簡陋、名字還普普通通不說,就連招牌上掛著的霓虹燈牌也壞了一半,苟延殘喘地閃爍著,興許是因為大白天的也不需要這點廉價的燈光來招攬顧客,看著就越發敷衍起來。裡麵人也不算很多,稀稀拉拉地坐了幾桌子,這會兒有正在熱火朝天地吃著的,也有吃完了天南海北地聊天的,瞧著倒是很熱鬨。老板娘是個大嗓門,一嗓子的“歡迎光臨”嚇得顧泛差點往後退了一步,好在他及時地穩住了身形,沒有丟人。
“放心,絕對好吃。”崔潔像是看出了他在想什麼,“也不是黑店,雖然看著有點像......好像是因為老板娘最近沒什麼經費的原因,嗨呀我還會坑你不成?”
顧泛想說姐姐你要是想坑我那理由可太多了,新仇舊恨一起算什麼的可以有一大摞,你說這話的底氣在哪裡啊。不過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還是忍下了沒說,跟著她找了個角落裡相對乾淨的二人桌坐了下來。
鑒於顧泛是第一次來這裡,除了說了一些忌口的,他把點單的權力全權交給了崔潔。點完單,服務員上了茶水,顧泛才又開口道:“學姐......”
“有話直說,突然這麼叫我我老覺得你彆有所圖。”崔潔打斷了他,一臉看穿了真相的樣子。
顧泛有些尷尬地笑了笑,說:“就是我室友那個事兒,他最近好像又不去兼職了,而且前段時間我看他手上好像受了傷,他那個性格,不問就不吭聲,問了也未必肯說,我想問問他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剛剛就是想找他說這個來著......那個學長有跟你提起過什麼嗎?”
“果然是彆有所圖。”崔潔頗為嫌棄地吐槽了一句,然後努力回憶了一下,“我想想啊……當時我們也是聊天的時候提起的,具體的記不太清了,主要是說他性格問題,學長當時隻是說很少見到這麼冷冰冰不合群的男生,一開始還擔心他是不是有什麼精神方麵的問題,不敢給他介紹什麼的......”
她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什麼所以然來,直接一拍桌子:“哎我這個魚腦子,我直接把那個學長的電話給你,你自己問去。”
“那就謝謝學姐了。”顧泛趕緊道謝,拿出手機存了號碼。
“順便把微信加回來。”崔潔難得地有些不好意思,“當時有點衝動了,現在想通了,買賣不成仁義在嘛。”
“......”顧泛看著她,“學姐你是想說不能在一起我們還能做朋友這個意思?”
“差不多,開個玩笑嘛。”崔潔笑了笑,“天底下狗尾巴草那麼多,何必吊死在你這一顆大樹上。說起來你還應該感謝我,當時簡弈來找我問我是不是你渣了我欺騙我感情,我還幫你說好話來著。”
“那為了謝謝師姐,這一頓飯我請。”顧泛順水推舟,站起來先去前台結了個賬,回來就見崔潔有些感慨。
“你好像成熟了挺多的。”她說。
“嗯?”顧泛麵不改色地把塑料碗筷拆開,用開水燙了一下,“學姐你怎麼突然誇我,我好害羞。”
“滾。”崔潔笑罵了一句,“我印象裡,那個時候你和簡弈都是新進部門的,他就比你省心得多,你就是個刺兒頭,整天跟我們對著乾,每次提了什麼方案出來第一個反駁的都是你,還直男得要命,上次有小學妹跟你表白,你當場就給人家拒絕掉了,一點麵子都不給留的。”
“現在嘛……”她有些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了他好幾眼,“居然知道關心同宿舍舍友了,說話也知道分寸懂禮貌了,情商仿佛一夜之間變高了不少......”
放心,過了三個月就變原樣了,然後你就會發現一切都是你的錯覺,顧泛在心裡說。
他把燙好的碗筷遞給崔潔,沒有正麵回應她的問題,隻是笑道:“學姐快吃,一會兒都煮爛了。”
崔潔沒有騙他,這家店雖說賣相實在是有點兒糟糕,但味道確實意外地很不錯,他原先還以為點得多了,但最後基本吃了個差不多。等吃完了飯,已經將近一點。確認了一下崔潔還有事要出門不需要他送了之後,他站起了身:“那我就先走了,還有點資料要回宿舍拿一下去打印。今天謝謝學姐啊,幫了我一個這麼大的忙。”
“嗯,沒事,也是巧嘛,舉手之勞而已。”崔潔也跟著站了起來。
等顧泛走到門口的時候,她還站在原來的位置沒有動,隻是叫住了他:“顧泛啊。”
“嗯?”顧泛愣了愣,回過頭去看著她,“我忘了什麼東西嗎?”
“我發現好像沒那麼喜歡你了。”
年輕好看的姑娘的眼睛裡像是藏著閃爍的星光,努力勾勒的微笑看著有些勉強,但還是好看得不行。她像是有點兒想哭,又有點釋然的樣子,說完這句話就衝著他揮了揮手,背過了身。
顧泛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麼,最後還是無聲地歎了口氣,轉身走出了店門口。
他當初拒絕崔潔,除了是因為他自己不想頂著彆人的軀殼替人家談戀愛,還有怕這件事會成為他和簡弈關係惡化的□□外,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他能清清楚楚地感知到,原主其實並不喜歡崔潔,就算他沒有附身到這個身體上,他們倆短時間內也是不會有結果的。
那麼與其讓那個直男大大咧咧地傷了人家姑娘的心,還不如由他來快刀斬亂麻,趁早先斷了為好。
至於未來會不會有變數,那就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了。
回去的路上,他給那個學長打了個電話。
電話裡的聲音很溫和,看起來是個很好說話的學長,聽說了他打電話來的原因之後也很爽快,告訴他除了個人隱私之外他想知道的都能告訴他。
“他最近確實不在做兼職了,我們這兒有記錄。他原先兼職的那家人家跟我們說是最近家裡遇到了點困難,嫌補課費太貴了索性就不補了,他也一直沒來繼續找。至於你說的傷我不太清楚……我記得那家人家還是挺有禮貌的,也不像什麼不講理的人家。我建議你直接去問問你的舍友,畢竟我們也沒辦法空口猜測腦補不是。”
“好的,謝謝學長。”顧泛道了謝,“學長可以替我和他都保一下密嗎?”
“沒問題,職業操守我還是有的,你也是關心你舍友嘛,我不會說的。你信不過我還信不過崔潔啊?”電話那頭的男生似是笑了兩聲,“那沒有其他事的話我掛了。”
“學長再見。”顧泛放下手機,有些頭疼地歎了口氣。
看來還是要當麵問一問許霄啊。
許霄收到短信的提示通知的時候,正在圖書館自習,桌上攤著厚得跟磚頭似的專業書。他把課堂上的筆記放在一邊,一邊對著書一邊溫習著知識點,一本普通的高中生作業本給他記得密密麻麻,仿佛是在上麵寫了篇小論文。寫得正入神的時候,他放在一邊的手機屏幕驀然亮了起來。他無意中側頭瞥見了一眼,心中就猛地一緊。
這條短信就像是一個投進湖麵的小石子兒,在他心上蕩起了一圈漣漪,突然之間,他覺得眼前的字都變得陌生了起來,怎麼努力地看都看不進去。
他能猜到那條短信的具體內容到底是什麼,但是心底抗拒著的本能讓他煩躁得不想去點開。仿佛看了就有什麼事情被坐實了似的。
等到夜幕漸漸降臨,周圍的人都開始起身收拾東西離開,他才從怔愣中回過了神,把桌上的書和筆記都塞進書包,然後把手機握在了手心。這一握,他發現,自己的掌心已經濡滿了汗水。
他的手機還是老式的翻蓋機,普通的黑色,是他爸買手機的時候充值話費活動贈送的,用了大概有快三年,大部分功能都損失得差不多了,按鍵也時靈時不靈,隻有接打電話和短信的功能還苟延殘喘地活著。這會兒裂了一條縫的模糊屏幕上赫然顯示著一條轉賬信息:
“折口已向您轉賬500元。”
備注留言是:謝謝。
謝什麼他沒有說,但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
他一下攥緊了手機,像是透過了這兩個字看到了什麼令人感到惡心的東西。
他把屏幕摁滅,快步地往門口走去。等到出了圖書館,看到了夜幕下人來人往嬉笑打鬨著的人群和逐漸亮起來的兩旁路燈,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才感覺到自己稍微冷靜了一點。
明明他以前是最討厭熱鬨的人,現在卻突然對置身於人群這個概念感到了安心,好像這樣能讓他覺得自己尚且生而為人,是“人”這個群體中的一員,而不是彆的什麼他不願意成為的東西。
顧泛就是這個時候看到他的。
他原先自信地覺得,要蹲許霄的點那可是太好蹲了。按照常理推斷,這位學霸不是在上課的路上就是在去圖書館的路上,最不濟也能在寢室遇見他,他們一個寢的課表都差不多,他知道許霄從下午三點之後就沒課了。因此顧泛提前在飯點來到了圖書館門口的書店,買好了專業書就坐在門口等著,企圖碰瓷。除非許霄真的拿書當飯吃,否則不可能碰不到他。
然而世事難料,他這一等,就是足足一個半小時。原本不愛看書的他手上的這本書都快翻了有三分之一。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眼看著眼熟的不眼熟的人一批一批地出來,就在顧泛等得幾乎都要覺得自己是不是對於學霸這種生物的出沒作息太過自信的時候,許霄終於出來了。
他趕緊把自己手上的書收了起來,用力對著許霄揮了揮手,音調不算太高地喊了一聲:“許霄?”
就見沉默寡言的男孩子猛地轉了過來,臉色突然變得煞白,活生生像是一臉見了鬼的樣子。顧泛摸了摸自己的臉,差點以為自己的臉上沾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他走近許霄,有些奇怪地問他:“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兒了嗎,乾嘛一副被嚇到的樣子。”
他不說還好,一說許霄的臉又白了一層。原本顧泛隻是想跟他開個玩笑緩和一下兩人之間的氣氛,這會兒也發現不對勁了,有些試探性地問道:“不會許霄.......”
怎麼感覺背上在冒冷汗呢。
他正在猶豫要是許霄突然暴起,自己是往圖書館的方向跑好還是門外的方向跑好,就聽學霸淡淡地說:“難得見你出現在圖書館,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還以為認錯了,不好意思。”
顧泛:“......”
這是在嘲諷我嗎?我好歹也算不上學渣?
“吃了沒,沒吃一起去吃飯啊。”鑒於嘲諷的內容明顯與事實不符,顧泛選擇性地忽略了這句話,依舊衝他露了個燦爛的笑臉。
“吃了。”許霄把肩上的包又往上掂了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