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最初寫這部劇本的時候,本來隻是打算賺點零花錢……”
五花肉煎酸菜雖然不算靦腆,但初次來這種場合,似乎也有些怯場。好在季君陶揪來的新手主持人還算機靈,巧妙地圓了回來。
齊鳴老師的發言相當得體。情感深摯,言辭鏗鏘,極富感染力。把前頭的兩隻菜鳥比得一個天上兩個地下。
“啞婆活在一個沒有時間維度的世界,六十歲的她與十六歲的她在靈魂層麵上並無不同。當啞婆躺在金河村的沙地上時,我感到自已像一匹瘋馬。——時間如白駒過隙,幾十年的光陰不過是白駒蹄下的一躍……對啞婆而言,一生仿佛也就這樣過去了。”
齊鳴的聲音老邁而嘶啞,像塵沙滾滾的黃土地。商葉初垂眸聽著,感到仿佛有粗糲的沙子刮過自已的耳膜。
為了這場首映禮,商葉初提前準備了一大段稿子,背得滾瓜爛熟。但聽著齊鳴的講演,竟慢慢生出些自慚形穢之感。
自已準備的稿子固然精巧、細膩、滴水不漏,可在老前輩的真情流露麵前,似乎太過小家子氣了。
商葉初捫心自問,如果自已和觀眾易地而處,在聽完齊鳴的講話後,是絕不會有興趣聆聽自已的千字小稿的。
該怎麼辦?
商葉初血脈裡天生帶著一股不甘與不服,不願做綠葉,不願被人忽視,不願意成為公眾眼中的將就。即便這隻是一場規模很小的草台班子首映禮。
該怎麼辦?
為小越這個角色耗費無數心血,商葉初自然不可能全無感悟。可人的情感似乎就有這樣的劣根,商葉初恥於對任何人表露自已的真實感情,更遑論在這麼多人麵前傾吐真正的理解。
即便覺得自已的角色理解毫無問題,可當麵對著台下這麼多人的眼睛和記者的攝像機時,商葉初還是會忍不住想:萬一我錯了呢?
如果背稿子,頂多會被在場的寥寥觀眾嗤笑一句無聊,打幾個哈欠也就過去了;如果將自已的真實看法講出來,講得那樣深,那樣懇切動人,電影播出之後,卻被觀眾認為自已說得狗屁不通,怎麼辦?
——更可怕的是,《啞婆》的票房必撲無疑,可自已現在也算是有了點名氣,一舉一動都可能會有人盯著。在首映禮上吹噓自已為這個角色如何嘔心瀝血,事後票房卻那麼難看,豈不可笑?
會不會變成一些人攻擊的話柄?
商葉初本以為自已死過一次,早已心如磐石。可真到了這田地,商葉初才意識到,自已有多麼在意那點來之不易的人氣和尊嚴。
那些嘔心瀝血解讀角色的日子、那些寫得密密麻麻的筆記本小傳、那種與人物共鳴的快樂,此刻都一一遠去了,變得很小很小。龐大的自尊和自卑同時擠了上來,拉扯著商葉初的心弦。
某些學生即便在考試前努力複習過,也喜歡在旁人麵前說些“我沒怎麼學習,這次肯定會考砸”之類的話。仿佛隻要自已沒努力過,那麼未來的失敗就不會那麼丟醜。
即使結果一樣,總可以維護些虛無縹緲的虛榮。
商葉初也不能免俗地虛榮了。
齊鳴的講話已經到了尾聲,馬上就要輪到商葉初了。商葉初依舊沒有下定決心,到底是要求穩,還是……
一陣輕微的咳嗽聲傳來,商葉初下意識向聲源看去,隻見季君陶忽然怪模怪樣地開始咳嗽起來!
季君陶喝大了?
商葉初心底一陣詫異,卻見季君陶忽然趁著捂嘴咳嗽的時刻,飛快地衝著商葉初眨了眨眼睛。
季君陶的眼皮也抽筋了?
商葉初猜到對方想暗示自已什麼,可幾下眨眼能看出什麼東西?——季君陶這是要自已破釜沉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