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本書都會在長篇中給讀者講一些正經話。
不會放在前麵,以免浪費彼此時間。
早就給讀者寫了一個解釋背景的話,計劃主角‘死亡’後發,今天一看字數,咦,一不小心都八十多萬了,那發這兒吧。
這一章挺長的,一章頂四章。
說說野史來源,明朝權力架構變化過程,以及明史為何是現代史。
…………
書評區有位學弟點到黑手是哪部分人,簡單說說這個野史。
來源是天啟朝司禮監太監劉若愚《酌中誌》的記錄。
這本書二十四卷,原本不知所蹤,清初文字獄刪刪減減,到現在都無法統計有多少版本。
抄本卷名都不一樣,內容更是千奇百怪,每個人都夾帶私貨,抄來抄去完全走樣,清代又抹黑明宮,助長了野史泛濫。
(隻要有這書的圖書館,不會少於四版,彼此內容都不一樣,很多內容倒像是清朝的小說)
當下互聯網中,明末官場一半野史,都是各種版本的酌中誌演變而來,涉及明宮的野史更是九成來自酌中誌(大家從彆地方看到的都是)。
比如有一段記錄楊鎬串聯東林與女真走私。錦衣衛繡春刀的電影設定也是借鑒的這個橋段。
很多網文作者借鑒了人家的記錄,不知道出處,還以為是正史呢。
包括很多讀者跟我嚷嚷,爭議東林、袁崇煥、晉商等,作者實在不知道該跟您聊點啥。
您看了彆人的小說,可能故事情節印象深刻,下意識當做了真事,自己欺騙自己,再多看一點,積累下去就明白了。
劉若愚和丁紹軾(天啟朝閣臣)做起居郎時很熟,他是個太監,比起文人的史冊,酌中誌寫了很多內宮諸事,對後戚、武勳、皇帝之間的關係用了大量篇幅。
其中一段說:黨爭烈烈,邊關屢敗,閣武孤立,勝局無望。套虜為鑒,封貢平和,漢奴換血,以期滅虜。逆潮凶煞,閣武崩逝,帝位交替,詭計夭折。
上麵是我的記憶啊,大體應該是這樣,有興趣去圖書館找找,網上娛樂化的曆史不可能搜到來源(學弟每天在捧場,看到請在書評區留個照片)。
這裡的‘閣’就是被魏忠賢孤立的丁紹軾;‘武’就是都督府武勳、英國公為首的核心公侯;套虜就是漠南河套的韃靼人。
這個記錄演變出很多野史陰謀,最典型的兩個:武勳在接應東虜劫掠;豪商通過張家口走商求保全性命。
丁紹軾天啟六年患病,禦史診治,第二天治死了,這段子熟悉不?
英國公、定國公、鎮遠侯、西寧侯在崇禎登基前後接連去世,本就被文臣排擠的五軍都督府瞬間垮掉。
崇禎朝比天啟朝最弱的一環,就是京營殘留的兵力不再協防薊鎮和北直隸段的內長城,朝廷靠孫承宗的督治兵部守著千裡防線,純屬癡人說夢。
英國公的生死,就是明朝五軍都督府的生死。崇禎二年後,五軍都督府徹底散架,張維賢算是武勳在權力場的最後聲音。
彆看五軍都督府沒有調兵權,失去武勳,兵事失去執行力,一切都完犢子了(這個道理前麵說過),連皇莊佃戶、順天府屯田衛都散了。
明朝在萬曆後期,已經癌症晚期,沒救了。
崇禎二年,皇太極登門,第一次送來‘病危通知書’。
涉及兵事的一切基礎消失,調兵權就是個笑話,內閣六部和皇帝玩的再花也玩不下去了。
也就是說,崇禎剛登基的時候,他救國的一絲絲可能還在,可惜一頓騷操作,自己玩崩了。
就算他再勤快,吊樹上殉國,也逃不掉亡國大責,而且封建王朝,皇帝是永遠的第一責任人。
作者反正對崇禎挺討厭的,哪怕強迫自己中立,也找不到什麼事件支撐起好印象。
他16登基,放縱東林清算天啟的寵臣,自己砍自己的手,在18歲的時候就注定是亡國之君,能活到34歲完全是靠他老祖坐江山的慣性。
瘦死的駱駝,最終還是讓他折騰沒了。
……
小說中武勳聰明,因為那批人還活著呢,不僅京城活著,江南的魏國公也活著呢。
這‘最後一批’武勳,從黨爭一路血殺出來的人物,曆經萬曆、泰昌、天啟、崇禎的錘煉,一個比一個謀的深。
可惜謀的不在正路,但不能否認他們是聰明人。
一直沒出現的魏國公徐弘基是個老陰貨,投降東虜的徐允爵,純粹是個奢靡無度的公子哥,跟他老祖徐鵬舉一樣的紈絝。
徐弘基是能遙控東林、昆黨、浙黨、複社的謀主,遠比大多數人想象的陰險,比如崇禎放棄商稅,就是徐弘基的謀劃,他根本沒出現,通過一係列拐彎抹角的安排就達到了目標(小說中後麵給您說這個布置,看過的人不得不誇一句:天秀)。
這樣的人物在博弈很正常,不知道的讀者總要說我瞎扯,哎~
徐弘基死於崇禎十七年,這麼一看,南明也是倒黴,留這位在,也許真能像南宋一樣存在很多年。
…………
大多數人看到的曆史,包括互聯網,展示的都是士大夫的記錄,《酌中誌》這種內宮記錄都被逼著成為了史。
正史是經過考證,人物、事件、實物、地方誌、當事人筆跡原本等,互相佐證的曆史。
若沒看過佐證過的專業史,對武勳的力量很難形成整體概念。
野史是根據正史事件倒推出來的當事人動機,永遠不會得到證實,這就是小說。
小說裡討論曆史真假,那就跑偏了。
帶著殘缺的史觀,帶著彆的野史背景看小說,既不是解壓,也不是圖樂,完全是瞎看,自己糊弄自己。
既然寫小說,就要有目的。
接下來咱們聊點乾東西。
…………
捋捋明朝的權力變化過程(以下內容可能過幾天會被掐掉,您看到就看到了,看不到俺也沒辦法了)
前麵說過,借來的權力不是權力。
咱們先明確一個概念,皇權就是正統大義、民心顯現,相權就是官府施政權、治世權。
明朝的架構是皇帝、內閣、內廷,名義上三者互相製衡。
武勳呢?
彆急,您聽我說。
明朝的架構本質:皇帝在往出借權力。
內閣、內廷都是這麼誕生的。
朱元璋出身貧民,驅除韃虜、恢複華夏,是史冊中真正的大義英雄,他有這個民心基礎。
朱明皇帝在史冊中被稱為絕對皇權時期,遠比唐宋皇帝集權。
就是因為所有的權力來源是皇帝,主次完全不同,朱明不需要士紳支持就擁有大義,穩坐天下。
朱元璋、朱棣、朱高熾、朱瞻基,四代皇帝完善了這個架構。
朝臣提議內閣人選,皇帝來認命。
至於內廷,乾脆是皇帝的奴婢,明朝時期的權閹可不少,可他們沒有一個人能控製皇帝。
所以這個架構一開始就很虛,內閣是皇帝的秘書,內廷是皇帝的奴婢,武勳是皇帝的親戚。
武勳就是皇權的一部分。
朱元璋殺掉大部淮西勳貴,把朱家女全嫁給武勳,朱棣再來一代,無論是開國勳貴、還是靖難勳貴,留下的武勳已經成為皇家人。
但朱家父子聰明著呢,這時候如何避免後戚乾政呢。
從老朱控製朱允炆妃子出身就能看出來,拒絕所有武勳出身的女子,家族有三品大員以上都不行。
他自己說朱家乃百姓,要娶百姓女。
老朱這心眼通透啊,朱棣更是完全領會了這個內涵,皇子就算娶罪民女,也不會娶權貴人家的女子。
這個祖訓成為定製後,明朝徹底杜絕了後戚乾政。
但士大夫與天子共治天下,無論多集權的皇帝,他也是人,獨裁必完蛋,王朝想長久,首先得分權。
明朝架構是皇帝一手製定,這就導致權力隨時可以收回去。
太假了,而且有很惡劣的開始。
老朱和朱小四這樣的皇帝太危險,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誰有威脅殺誰,若接下來的皇帝都這樣,明朝根本不可能延續276年。
怎麼辦呢?
皇權與士大夫博弈三千年,在明朝當然有特色。
開國時候的文武製衡,其實就是皇權與相權博弈的開始,這與彆的朝代不一樣,皇帝一開始就占據了絕對的主動。
關鍵是集權皇帝的權力不受製約,很容易讓身邊的大員產生危機心理。
這就倒黴了。
人性世界,最先有危機感的不是屬下士大夫,而是親人武勳。
朱元璋殺開國之臣的後患很快就出現了,武勳有意讓文臣涉及武權,來製衡這個強勢的族長。
那邊退,這邊進,皇帝再假惺惺和稀泥,士大夫的胃口急劇膨脹,權力調整很快就失控了。
無論土木堡是不是個陰謀,它都是一個標誌性的事件。
人的貪欲不受控製,士大夫索取大部武權後,還不知足,想吞下全部武權。
現實事件就是朱祁鈺當皇帝時,於謙作為首輔,不領禮部、吏部,卻一直兼職兵部尚書,進一步蠶食五軍都督府和皇城宿衛之權,京衛的五城兵馬司歸於兵部,皇城守衛由兵部下令輪值,禁宮守衛由兵部來任命。
那…這就是逼武勳提刀子了。
若武權全部落入文臣手中,皇帝誰來當,完全由士大夫說了算,那就要改朝換代了。
你不能讓武勳連自保能力都沒有,否則誰來跟皇帝製衡士大夫?
文臣遇到了權力悖論,奪權路走到了儘頭,無法進一步向上,必然會被反噬。
武勳失去自保能力,就是皇帝失去自保能力,皇帝很快與武勳站一起,人家要反擊了。
奪門之變,英宗複辟,於謙承擔了奪權後果,倒黴的很符合邏輯。
英宗很賊的,中樞不能回到土木堡之前的情況,那樣會與士大夫徹底對立,依舊會天下大亂。
於是他默認了文臣的優勢,同時也問罪奪門之臣,讓武勳徹底與皇權捆一起。
明朝這就以文禦武了?
不,相權隻是占據輿論主導,遠遠沒有達到禦武的階段。
憲宗時期基本保證了平衡,白癡孝宗皇帝又讓文臣進一步了,臣子的最高諡號——文正,被濫用了,內閣聲望完全壓製了內廷和武勳。
這等於壓製皇帝啊,於是孝宗的孩子正德又通過內廷搶武權,這是個急性子,沒有獲得武勳的整體支持,就大開大合搞事情,很快倒黴了。
嘉靖是個頭腦清醒的皇帝,不玩權爭,玩‘名義’,利用你的規則玩你的腦子,大禮議之爭,等於相權被皇帝逗弄,一直在玩左右互搏。
加上嘉靖朝南倭北虜,哪顧得上與皇權博弈,明朝這個架構雖然大家吵吵吵,此時並沒有出現尖銳矛盾。
隆慶是個好皇帝,除了好色沒其他毛病,他知道好賴,知道改變,不會傾向於某一方,你好我好大家好。
可惜才當了六年皇帝,怎麼死的不知道,明朝又要倒黴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在這時候應驗了。
嘉靖死了,隆慶死了,文臣換屆了,武勳卻保持嘉靖朝的聲望。
隆慶朝是武勳最英明、最安靜的時期,但也是明朝延續二百年,武勳最有實力的時候。
士大夫頭頂懸劍。
萬一遇到強勢的皇帝,哪有活路啊。
他奶奶的,太危險了。
得搞事…
還是文臣玩得溜,徐階、高拱、張居正,與不同的武勳交好,製造矛盾,分割他們的向心力。
嘉靖朝有聲望的武勳,如同中了詛咒一樣,接二連三趕著去地府,若是老死也算了,可惜很多人不是,有發瘋的、有溺死的、有上吊的、有抹脖子的、有自我圈禁讀書的…千奇百怪的結局,總之是結伴走了。
就算沒有記載,我們也能通過大部分事件推斷出來。
誰是勝利者,誰就是主謀者。
張居正?
不,士大夫不可能單獨做出來這種事。
合理的推斷,應該是內廷和武勳自己。
內廷,不是說馮保,是垂簾聽政的慈聖皇太後李彩鳳,他的兒子太小了,對她來說,若想保證皇帝的權威,可以接受文臣(外人)掌權,不可以讓武勳(家奴)掌權。
武權寧可消失,也不能被親人捏著。
這是女人(家主勢弱)時期的下意識行為,也可能是隆慶臨死的遺言,因為隆慶的正宮皇後也參與了武勳交替。
小說中提到過英國公張溶的動機,他是武勳旗幟,是抵禦俺答汗的後勤總管,卻被好幾個外鎮勳貴騎頭上。
這也就算了,科道言官也不停找他的麻煩,屁大的事情,逮住他一直噴,好像他很好欺負似的。
成國公朱希忠、定國公徐文壁、鎮遠侯顧寰、西寧侯宋公度…不僅他們死的蹊蹺,兒孫也死的蹊蹺。
馮保與張居正的關係天下皆知,那英國公與張居正的關係也無需多言。
當然,上麵這段是猜測。
不管怎麼說,明朝最強大的武力集團京營被拆撤了,隨著京營的消失,武權勢弱,皇權也勢弱了。
張居正太強勢了,給小孩留下嚴重的心理陰影,造就了一個叛逆的皇帝。
這皇帝為何能當很久,不是他英明,而是他看誰都不順眼,乾脆眼不見為淨。
武勳、文臣、內廷,一視同仁,萬曆眼裡全是王八蛋,一律冷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