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世玉在官驛門口站了很長時間。
直到李素也醒了,兩人一起抬頭望天,不見星光,估計再過一天肯定下雨。
李素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方世玉突然接受大道理,突然麵對人生選擇,有點下意識的恐慌。
“想什麼說來聽聽,我們得做點事,才能得到山西管理層的信任,進入山西後不要胡思亂想。”
方世玉沉重搖頭,“學生不知道,也許太突然了。”
李素吭哧一聲,“世玉,韓信熟讀兵書,運籌帷幄,決勝千裡,唯獨不懂權力,不懂政治,他最大的敵人就是他自己。
趙宋從不殺大臣,唯獨殺了千古忠臣嶽飛,嶽武穆也犯了韓信一樣的錯誤,嶽家軍獨立於朝外,他擁有超過將軍的權力,聲勢超過皇帝,北伐失敗,竟然公開說皇子才是未來。
他們軍事上有多強,對內部的政治傷害就有多大,直接威脅朝廷安穩,古往今來,力量和信任是很難平衡的東西。
太歲大將軍不僅聰明,還能控製欲望,專攻信任,專攻民心,這是堂堂正正的大道,將來必定掌控大勢,擁有民心,那就擁有了大義,你不會像酸儒一樣說大將軍造反吧?!”
方世玉眨眨眼,“先生是說大將軍一切都是在平衡政治?”
“不,是先創造架構。太行商號就是一種架構試行辦法,不鄉城就是一種威壓天下的試行辦法。”
“結果如何呢?”
“山西就是結果啊。”
方世玉停頓片刻點點頭,“威壓天下用什麼辦法?”
“軟硬兼施,經時濟世之道。不鄉城的物資價格恐怖,富戶快瘋了,可下人卻過得很滋潤,你就算隻待了一會,也應該能領會其中的厲害吧?”
“用糧票擄奪銀子?”
李素笑著搖搖頭,“若想擄奪銀子,任何一個過程都能辦到,大將軍要銀子做什麼,幾十萬人做工,他一直在故意扔銀子。糧票是規矩,是信任,大將軍威壓天下的辦法是擄奪人心,不是擄奪銀子,更不是殺戮,江南富戶大概會在五年內感受到民心的流逝,他們絕對無法應對。”
“是沒有殺戮,可也在借刀殺人,在冷漠旁觀。”
“這是必要的過程,不破不立。關鍵看上位者怎麼解釋,怎麼引導。”
“怎麼解釋?”
“睡覺前我不是告訴你了嘛,誰養寇,誰吃下去,強硬的懲罰。”
“先生為何認定流賊是江南士紳豪商養寇?”
“誰都不可能控製每一步,養寇不需要我認定,但各方默契看著流賊肆虐,這就是事實上的養寇,誰也逃不了關係。”
“為什麼呢?”
“政治是個複雜的東西,需要平衡千萬人的欲望,流賊一開始就是為了平衡怨氣,可惜有東虜這個外患摻和,導致變數增多,後來大將軍出現了,抵消了外患,但又需要流賊緩和上層關係,你看,任何事都一體兩麵,誰在這個博弈過程中積累夠人心,誰就是未來。”
“可百姓死了。”
李素歎息一聲,“是啊,每天都在死人,沒有這個過程,將來死的更多。現在不死百萬,將來就死千萬,改革必定流血,要麼流敵人的血,要麼流自己的血。”
方世玉向著東邊吐出一口濁氣,他大概聽明白了,自己也是這麼想的,隻是不太清晰,不太堅定。
李素是個好老師,準確發覺自己良心有點不安。
西邊突然傳來噠噠噠的馬蹄聲,守衛一點不緊張,不一會,陳繼業帶著百餘號人從黑暗中現身,大步衝進官驛,直奔正廳而去。
李素看著陳繼業的背影若有所思,突然扭頭問道,“你父親在京城國子監讀書,你在南京國子監,認識徐家人嗎?”
“徐允爵認識,這人經常出現,老二老三沒什麼印象了,不過他們兄弟相貌都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