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十三道:「有些人整天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可我卻沒見他們真把百姓放在心上。」
「可見,偽君子比真小人還可惡。」
李時珍插話:「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孟子說的。孟子生於戰國時代。」
「戰國時代,人分國人丶野人。』
「國人生活在城郭,有田產,識字。即今日之士紳;野人生活於鄉野,不識字,沒有田產。即今日之百姓。」
「野人非民,國人是民。」
「孟子說民為貴,其實是『士紳為貴』。
「太祖爺立國後,為何要打壓劉伯溫為首的浙東士族?就是因為浙東士族拿著孟子的話當幌子,維護士紳的利益,壓製君權。」
「太祖把孟子牌位移出孔廟,亦是這個原因。」
林十三聽了這話,大為驚:「原來如此。」
李時珍又道:「不過,我相信耕者有其田的大同世界一定能夠出現......即便花上一萬年。」
用後世的話說,李時珍是個理想主義者。
鄭若曾卻是個現實主義者:「隻要有大族丶士紳的存在,大同世界就一定不會到來。除非..:::.再出現一個黃巢,內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儘公卿骨!
二人的對話越說越出圈。
林十三尷尬的咳嗽了一聲:「我說二位先生。你們真沒把我當北鎮撫司緹騎啊。話題都扯到造反上了。」
?
林十三身為傳奉官是有密奏之權的。他已經決定,將「徐家田,遍鬆江」這六個字寫進密奏裡。
李時珍感慨道:「上醫醫國,中醫醫人,下醫醫病。我此生,充其量隻能做個中醫。」
聽得出,李時珍其實是個有理想抱負的人。
林十三連忙扯開話題:「李先生此去舟山是為尋哪幾種草藥?」
一提到草藥,李時珍算是打開了話匣子:「一尋金毛耳草。二尋細葉朗蕨。
三尋紫金參。四尋浙貝母。」
「金毛耳草可清熱解毒,治蛇毒;細葉朗蕨治燙傷;紫金參活血補血,有消腫止血之奇效;浙貝母清熱化痰,能止咳。」
林十三好奇的問:「胡撫台說您正在編著一部醫藥典籍。裡麵有多少種藥?」
李時珍答:「應有兩千種左右。每一種我都要親自采集,試過藥效,才能入典。這三年我已采了兩百種。」
林十三驚訝:「那您編纂這部藥典,豈不是要耗上三十年?」
李時珍道:「若能著成這部藥典,惠及後人......我花上畢生精力又如何?
不枉此生!」
李時珍這樣說,林十三對他的欽佩之情又加了三分。
行了七日,眾人終於到達了華亭縣的海港。
海港內已經停泊了一搜小福船。
水師百戶陳見到小福船,就像是屎殼郎見到了糞球。
他興奮的對林十三等人介紹著小福船:「福船首尖尾寬,底尖上闊。用的是福建的鬆木所製。共分六等。咱們眼前這艘是第四等小福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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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彆看是第四等,卻可容百人。吃水一丈二尺。船首架紅夷大炮一門。兩側炮艙各架千斤佛朗機快炮三門。另有碗口大四門,魯密十六支。克敵弩十支。」
林十三道:「我隻關心,若遇上倭寇,咱們打不打得贏?」
陳答:「倭寇的戰船名曰八番船。這條四等福船給我指揮,一條可以打得贏三條八番船!」
眾人登船。船上的水師士兵已經備好了淡水丶食物。
從華亭到舟山本島有大約五百裡。福船順風全速,二十個時辰便可到達。
福船起航。林十三站在艦首的甲板上,手扶著紅夷大炮。他對身邊的陳說:「這是我此生第一次海上航行。」
陳笑道:「海之大,不知幾萬裡也。我得多謝林傳奉。若不是你出海尋找白鹿,我也沒有指揮一艘四等福船的機會。」
旁邊的孫越扶著甲板的木欄,「嘔嘔嘔」把剛吃的飯全都吐到了海裡。
吐完,孫越大罵道:「他娘的,做運河漕船時沒暈船。到了海上倒暈起船來了。』
陳笑道:「跟大海相比,運河不過是條小水溝。」
李時珍從袖中拿出一個小紙包,遞給孫越:「把它溶水喝下去,一刻後就不暈了。」
林十三問:「這藥是?」
李時珍語出驚人:「是曼陀羅花粉。」
林十三驚訝:「那不就是蒙汗藥嘛?」
李時珍點頭:「沒錯。蒙汗藥在陸上是謀財害命的邪藥。在船上卻是治暈船的神藥。」
「暈船的人喝了它,並不會昏睡過去。反而會精神百倍。它能止吐丶治頭疼。」
孫越連忙將曼陀羅花粉泡在了銅水壺中:「我喝,我喝。隻要能治暈船,您給我鶴頂紅我都喝。」
突然間,桅杆了望台上的士兵一聲驚呼:「八番船!倭寇!是倭寇!」
「當當當」,他敲響了戒備鈴。
陳皺眉:「真是冤家路窄。剛出海就遇見倭寇了。炮手就位!立即填充炮丶!」
林十三卻是穩若泰山:「不急。彆貿然開炮!把胡撫台給咱們的那一方船旗掛起來。」
一名士兵打開了胡宗憲給的木匣,從裡麵拿出了一麵旗,升在了梳杆上。
隻見這麵旗上有白丶青丶黑丶紅丶黃五種顏色,分彆代表著金木水火土丶東南西北中。
這叫「五方旗」,是五峰船主汪直的船旗。
大明走私商人,若想要一方五峰船主的船旗,得花上白銀三千兩。
林十三站在甲板上眺望,隻見前方共有八艘八番船。
方才陳磷說他們這艘福船對付八番船,能以一敵三。
可如今卻是以一敵八。
林十三也隻能祈禱五峰船主的船旗的確有保平安的奇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