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孩子板著臉質問,這讓沈曼青覺得既沒麵子又下不來台,但靳家在大院裡,在圈中的地位明晃晃地擺在人前,
使得沈曼青再惱怒,再想衝著靳宸君發火,也隻能硬生生地壓下火氣,且還得好聲好氣向小孩兒解釋:“君君啊,阿姨沒有看不起你夏夏姐姐,
阿姨隻是覺得她和你程哥哥不合適,對,他們不合適在一起,你想想啊,你程哥哥和你們這些小家夥一樣,從小生活在京市,
而你夏夏姐姐她自幼長在山裡,他們在生活上有好多習慣不同,要是非得湊合在一起,以後他們相處時肯定會生出很多矛盾,
弄不好,他們甚至會打架呢,到那時,你夏夏姐姐肯定得吃虧,畢竟你程哥哥是男孩子,力氣大,女孩子絕對不會是他的對手。”
“壞阿姨,夏夏姐姐是最最最好的姐姐,程哥哥才舍不得和夏夏姐姐吵架,舍不得動手打夏夏姐姐呢。”
趙子銘不等靳宸君做聲,瞪著一雙圓溜溜的黑亮眼睛,不客氣地懟沈曼青:“我們雖然是小孩子,但壞阿姨你彆想騙我們相信你說的,我們不傻。”
靳宸君在趙子銘音落後,對沈曼青說:“生活習慣不同,就容易生出矛盾,那沈阿姨你呢?你家在京市?你打小就長在京市?”
就在沈曼青準備開口的時候,賀旭陽說:“我姥姥家在一個小縣城,家裡住的地方特彆小,我兩個舅舅和小姨還有我舅媽堂哥堂姐堂妹堂弟,
以及我姥姥姥爺全住在一個院子裡,那個院子住了好幾戶人家,我大舅舅一家五口人住一間屋,我二舅舅一家三口和我姥姥姥爺還有小姨住一間屋,
做飯的灶台建在屋外的一個簡易棚子裡,幾戶人家共用一個水龍頭淘米洗菜洗衣服,上廁所需要到外麵的公廁排隊,每次去我姥姥家走親戚,我和爸爸媽媽都是當日去當日離開。”
娘家是個什麼樣兒,全被寶貝兒子掀了個底朝天,沈曼青的臉色一時間再次時青時白,惱得好想把兒子抓過來,摁倒腿上,
狠狠地打屁股,看這熊孩子還敢不敢隨隨便便亂說話。與此同時,沈曼青生出不好的預感,下一刻,果不出所料,靳宸君定定地看著她說:
“就沈阿姨你從小的生活環境和你家的情況,在我們大院孩子眼裡,和農家沒二樣。既然你都能嫁給程叔叔,嫁給賀叔叔,怎麼就沒想過你與程叔叔、賀叔叔自幼的生活習慣不一樣?”
“……”
沈曼青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自辯。
她的確生在小縣城,長在小縣城,爸媽是工人,一家人住在一個不大的四合院內,且那四合院裡另外住著三戶人家,每戶兩間屋子,
如若不是她爭氣到京市上學,從而認識前夫、認識賀衍這些大院子弟,那麼她的人生十之**不會像今日這樣風光。
嫁的男人個個長得好,有學識,出身好,住兩層紅磚小樓,不用排隊上廁所,不用擠到一個水龍頭跟前刷牙,不用一家人好幾口人睡一間屋,不用晚上連翻個身都得小心翼翼,即便時至今日,她娘家的住房條件仍是老樣子。
大哥雖在工廠上班,卻沒有分到住房,嫂子是臨時工,想要分住房,更是沒有可能,三個孩子大的十七待業在家,兩個小的,一個讀初中,一個讀小學,五口人基本上全靠大哥的工資過日子。
至於二哥家,兩口子都是臨時工,轉正前,住房問題是彆想著能得到解決,有一兒子,年八歲,和她家陽陽同年出生,因此,
一家三口隻能和她爸媽還有小妹住一間屋。過年的時候,聽她媽說去年秋主動從崗位上退下來,把工作給了她小妹,好讓她小妹有工作傍身,能談個好對象嫁出去,給家裡騰點住房空間。
總得來說,她娘家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工人家庭,且是個日子過得緊巴巴,住房緊巴巴,家中兄妹沒大出息的普通家庭,在大院,
要說她最介意什麼,無疑是介意談論自己的家庭出身,擔心他人用異樣的眼光看她,覺得她是雀鳥飛上枝頭變鳳凰,覺得她身上不得台麵,全身都是小家子氣。
因為大院裡住的,就算泥腿子出身多,但人家全是對國家有大功的人,全是老前輩,在這樣的老前輩麵前,誰敢張狂到把“泥腿子”三個字掛在嘴邊?敢出言不遜,瞧不上泥腿子?
沈曼青有心機,生活在大院這十來年,她為人處事已然變得圓滑得很,不會不過腦子,隨意說些有關泥腿子一類討嫌的話得罪人,
但她骨子裡卻是真得瞧不上農村人,基於這點,再加上她的私心,自不會同意陸向北(程雋朗)娶一個農家女做妻子。
之前在賀家見到葉夏,
她的態度說起來還算不錯,可這僅限於把葉夏看作是陸向北(程雋朗)的朋友。往深點說,是葉夏先對陸向北(程雋朗)有救命之恩,
沈曼青才會拋下對農家人的偏見,願意接受自己兒子和農村小姑娘做朋友,願意順著陸向北(程雋朗)的意,為她小兒子的未來做點退讓。
但這退讓絕對不包括陸向北(程雋朗)娶葉夏這麼個泥腿子出身的媳婦。所以,她要阻止陸向北和葉夏之間的婚事,明著來自然是不行的,
就想著從葉夏這邊著手,用她的身份威壓葉夏,主動提出和陸向北分手。卻怎麼都沒想到,事沒成不說,反倒被葉夏給毫不客氣地“回敬”一通,
現在又被小兒子揭短,被彆家的小孩質問指責不是,沈曼青覺得她今日簡直是走了黴運,否則,怎會沒遇到一件順心事?
“沈阿姨,我希望您記住今天的事,希望您彆再對夏夏姐姐出言不遜,不然,有你後悔的時候。”
靳宸君冷著小臉一字一句地說著,見沈曼青臉色難看,嘴角抖動,偏又遲遲不開口,他招呼趙子銘:“走吧。”
轉身之際,他抬眼望向賀旭陽:“你要不要一起離開?”
賀旭陽想了想,搖頭:“你們先過去,我一會就來。”靳宸君沒再說什麼,與趙子銘轉眼走遠。
“陽陽,你為什麼要把你姥姥家的情況在這說出來?你難道沒想過這樣會讓媽媽麵子上難看?”
四周圍沒了外人,沈曼青氣呼呼地走到寶貝兒子麵前,抬手點著賀旭陽的額頭張嘴便數落:“媽媽之所以要江夏那個鄉野丫頭離開你哥哥,這說起來都是為你以後著想……”
賀旭陽拍開他媽戳著自己額頭的手指,挪步站到一邊,仰起頭說:“我是故意那麼說的,我不喜歡媽媽對夏夏姐姐說的那些話,
不喜歡媽媽用那種不好的語氣和夏夏姐姐說話,媽媽,夏夏姐姐有哪點不好?她長得漂亮,人又溫柔,最重要的是,夏夏姐姐對我特彆好,
每次給我的回信,都會鼓勵我好好學習,在信中給我講小故事,從故事中教我做人的道理,哥哥能娶到這樣的姐姐做媳婦兒,
我是為哥哥開心的。何況夏夏姐姐是滿分高考狀元,大學畢業有好工作,她怎就不配和哥哥在一起?為了我?媽媽,你這為了我是什麼意思?哥哥娶夏夏姐,或者娶其他姐姐,和我有什麼關係?”
賀旭陽皺著小眉頭越說越生氣:“我今年八歲,不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媽媽不喜歡哥哥,以前由著姐姐欺負哥哥,
看著哥哥在家受委屈,那會子我覺得挺奇怪,但因為年齡小,又不知奇怪在哪裡。可是,哥哥和我一樣,明明都是媽媽生下來的,媽媽究竟為何不喜歡哥哥?難道因為我和哥哥的爸爸不同,你才會不喜歡哥哥?”
五歲前他是不知哥哥和他同母異父,姐姐與他同父異母,到六歲那年,他無意間聽到大院裡幾個嬸子坐在花園扯閒話,得知他媽媽的一些事兒,
譬如在嫁給他爸爸前,是大院程家的兒媳婦,幾乎一瞬間,他腦中躍出一句,怪不得哥哥姓程,沒有姓賀;待嬸子們說他姐姐也怪可憐的,
生下來便沒了媽,好在後媽進門,家有爺奶護著,沒出個後爸……那日他聽得不多,卻已然明白他自個和哥哥姐姐間的特殊關係,
明白姐姐為什麼總找哥哥的茬,罵哥哥是拖油瓶,把哥哥從家裡往外趕,媽他媽媽是狐狸精,及那些難聽的話,原來全部都是事出有因,全因他們不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妹、親姐弟。
姐姐罵他媽媽,也順帶著罵他不少壞話,近一年多姐姐變了不少,準確些說,從哥哥搬出賀家,住到程家紅磚小樓起,總喜歡在家發脾氣的姐姐變了不少,
變得安靜,變得不再出口傷人,但他依然和姐姐親近不來,喜歡靠近同母異父的兄長。
“故意的?你故意那麼說?陽陽,你知不知道你那些話讓媽媽在你小朋友們麵前多難堪?”
沈曼青氣不打一處來,抬手欲打兒子,卻在半空生生忍了下來,她收回手,咬牙說:“你哥哥是個有大出息的,如果能娶到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孩子做妻子,
這對他對你隻有好處沒壞處,可要是真和江夏那泥腿子出身的野丫頭結婚,你哥哥肯定得被她拖後腿,等你長大成人,
需要你哥哥幫忙時,有那麼個拖累在,你哥哥手裡能有什麼人脈?算了,說這些你也不懂,你隻需知道,媽媽管你哥哥的事,既是為你哥哥的未來著想,也是為你的未來著想,不許再在人前亂開口,提到你姥姥家的事兒。”
賀旭陽確實沒怎麼聽懂他媽媽所言,然,小孩兒僅憑他聽懂的那部分言語,稚聲回應:“我不用哥哥幫,我會努力學習,考上好大學,像哥哥和夏夏姐姐一樣有出息。”說完,小孩兒轉身跑出花園,看都沒再多看他媽媽一眼。
……
“君君有和你說什麼?”
送完來道喜的賓客,又把院裡收拾乾淨,把借來的桌椅還回各家,已到傍晚七點多,葉夏坐在書桌前的椅上,揉揉腰,捏捏自己的肩膀,歪頭笑問愛人,聞言,陸向北嘴角牽起抹淺淡的弧度:“就是和我道彆。”
席麵散後,送走一部分客人,在送靳家人出院門的時候,他被靳家的小孩兒扯了扯衣擺,跟著小家夥到一旁,便聽小孩兒說起沈曼青那個女人,
對他親親媳婦放出的那番話。當時小孩兒的表情異常嚴肅,並留給他一句:“程哥哥要是聽沈阿姨的話不喜歡夏夏姐姐,和夏夏姐姐分手的話,那我長大後娶夏夏姐姐。”
他看得出,小孩兒不是在開玩笑。尤其就年齡而言,小孩兒隻比他的小媳婦兒小兩歲多點,長大成人,他若還沒將媳婦兒娶到手,無形中會多出個情敵,且將是個不可小覷的情敵。
大院裡,靳家的小孩兒在同齡孩子中,絕對是非同一般的存在,陸向北甚至覺得,小孩兒在走他的成長路線,不喜和同齡孩子接觸,要說有朋友,除過他便宜弟弟賀旭陽和趙子銘,鮮少與其他小孩接觸、玩耍。
性格上,一看便知不怎麼愛說話,並時常冷著臉,和他淡漠,不喜言笑的性子簡直如出一轍。
不過,他是淡漠,是不喜言笑,但在媳婦兒麵前,這一切卻是不存在的。換種說法,他的溫柔,他的笑容,他想說的話,都是給他媳婦的,隻是給他媳婦兒。
沈曼青,他生物學上的母親,除過生下他,她算人母?在他心裡,繼父都比沈曼青這個生母份量重,且重的不是一丁半點。
如此情況下,她有什麼資格管他的事?泥腿子,說他媳婦兒是泥腿子,瞧不上他媳婦,未免太自以為是,太拿大點吧?
壓下對沈曼青生出的嫌惡,陸向北揉揉媳婦兒的頭:“你累了就洗洗上床休息,我去賀家和爸坐一會。”
一個能把繼子當親兒子般養育、教導,就這一點而言,都值得人尊敬,值得他尊敬!陸向北有從賀衍口中知曉,他的生父和賀衍這個繼父是同學兼好朋友,
有時候陸向北會禁不住想,賀衍娶沈曼青做妻子,十之**是為方便照顧朋友的兒子,而事實上,賀衍和沈曼青之間的感情,明確告訴陸向北,他的猜測或許準確無誤。
事實上,陸向北確實沒有猜錯,亦沒有看錯。他從賀衍和沈曼青平日的相處模式中,從賀衍看向沈曼青的眼神中,看出賀衍對沈曼青並無多少男女之情,有的隻是作為丈夫的責任和義務。
而就是這樣一個男人,卻真心實意養育和教導繼子,這做法在熟悉賀衍、熟悉沈曼青前夫程家子的人眼裡,多半會像陸向北一樣,想到賀衍為何會娶朋友的遺孀進門。
或許不乏有人說閒話,但從賀衍的人品去想,隻會認為賀衍是個重情義的男人,對賀衍生出佩服之心。能頂著閒言碎語,擔負起照顧沈曼青母子的責任。
沒恢複前世記憶前,陸向北對繼父心懷敬重,恢複記憶後,那份敬重隻增不減。
他欣賞賀衍這樣的男人,明明不喜歡沈曼青那樣的女人,卻為照顧朋友的遺腹子,扛起照顧朋友妻兒的責任,可謂是拿自己的婚姻和幸福,換取朋友兒子平安健康長大。
“要我隨你一塊過去坐坐嗎?”
葉夏問。
陸向北搖頭:“不用。”
賀家有三個女人,兩個不怎麼受人待見,他可不想媳婦兒過去受委屈。
“那行,你去吧,我洗洗就上床休息。”葉夏對陸向北去賀家和繼父小坐並未多想,目送陸向北走出房門,看著對方隨手把門拉上,她起身雙手叉腰做了會扭腰運動,然後輕捂著嘴兒打了個哈欠,換上一條棉質睡裙,拿套內衣去沐浴。
賀家。
陸向北走進客廳,禮貌地和賀家二老,及繼父賀衍打過招呼,接著他將目光挪向沈曼青:“媽,我有幾句話想和你單獨說。”
其實沈曼青在看到陸向北步入客廳的一瞬間,心裡便“咯噔”一下,此刻聞言,她強裝鎮定,嘴角擠出抹微笑,柔聲說:“客廳裡又沒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