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宮。
宜嬪打發乳母和宮人們退出內殿,盯著榻上近九個月,玩著自個腳丫子的兒子一臉怨念說:“你說說你怎麼不早點到老娘肚子裡來?要是被老娘早生下來兩三年,今日你也就能沾上七阿哥的光被你皇阿瑪封個貝子。笑!就知道笑,”
點著兒子的額頭,宜嬪牙酸得很:“七阿哥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已經能自個看書了,而且能自個走路,你呢?叫個額娘都叫不利索,更不用說認字看書了!”
團子胤祺是正常小孩兒,能知道什麼,他隻是看著他家額娘邊玩腳丫子邊“咯咯”笑,宜嬪見狀,把兒子的腳丫子扒拉好,不許小家夥再伸手去夠,團子胤祺以為額娘在生氣,急得忙從榻上爬起,抓著宜嬪的手就晃晃悠悠地站起來:
“額娘……笑……”
吐字清晰,小手驀地摟住宜嬪的脖子,“吧唧”一聲就在他額娘臉上親了口。宜嬪先是一怔,旋即高興得抱兒子入懷:“還知道哄額娘,算了,看在你這聲額娘叫得清晰和哄額娘開心的份上的份上,額娘就不生氣了!”
她有兒子,被皇上封爵什麼的,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不愁。
和翊坤宮同位居西六宮的鹹福宮偏殿,貴人納喇氏滿目憂鬱地凝望窗外,似是自語又似是對侍立在旁的大宮女紫萱說:“八阿哥上麵,三阿哥出身最為尊貴,一生下來就被皇上封為太子,原以為其他阿哥的起步點差不多都一樣,可今日我才知,早出生幾年到底有早出生的好處。”
作為納喇氏的心腹宮女,紫萱從一開始伺候納喇氏開始,就深知她的前頭全係在住在身上,隻要主子榮寵在身,那麼她這個奴才的身份自然也是水漲船高,
然,她沒想到皇上心裡似乎並沒有她家主子,哪怕她家主子懷上龍種,哪怕她主子順利誕下八阿哥,在皇上那都為掀起絲毫波瀾。
主子前年剛被太醫診斷有喜那會兒,皇上聞知消息,隻是按照嬪妃懷上皇嗣的慣例,著梁公公送來賞賜,再然後,就沒再見到皇上來鹹福宮,
來偏殿看望她家主子;去年主子誕下八阿哥,皇上作為皇父,在乾清宮得知喜訊,隻著梁公公再度送來賞賜,外加一句不冷不熱的關心,人依舊沒來鹹福宮;
今年初,八阿哥臨近一周歲,忽然夜裡高熱不退,眼看著危在旦夕,鹹福宮方把皇上盼來,然,這次皇上依舊沒怎麼搭理主子,隻是從主殿敬嬪那抱走八阿哥。
數日後,八阿哥恢複健康,被乳母抱回鹹福宮,卻沒交到主子這個生母手上,仍送回敬嬪身邊撫養。
敬嬪,不過是位分高她主子一點,不過是居住一宮主殿,就能撫養主子生下的八阿哥,這按照皇家的規矩是讓人無可置喙,
然,敬嬪自打撫養八阿哥是怎麼做的?想著法子杜絕她家主子看望八阿哥,用不著多想,她都知道敬嬪的心思——想把八阿哥當自己孩子養,想要八阿哥隻認養母不認生母。
敬嬪的算盤打得啪啪響,主子即便知道,卻也無能為力,隻能日日望著主殿垂淚。作為奴才,有些話她不能說,但不想主子因為八阿哥養在敬嬪身邊抑鬱成疾,
就勸主子看開些,等八阿哥長大些,知道他的生母是哪個,自然就會和主子親近。主子經她勸慰,心情總算好點,熟料,敬嬪嘴上疼著八阿哥,
卻在八阿哥快一周歲時差點夭折,如此麵善心惡之人,皇上卻把被太後救下一命的八阿哥送回到敬嬪身邊,而非交給主子這個生母照看。
對此,她心裡很不舒服,可不舒服又能怎樣?同樣都是因為位分低,不得不把孩子交給主位上的娘娘撫養,憑什麼德嬪就能得皇上憐惜,
不僅晉升位分,並沒過多久又懷上皇嗣,而她家主子既沒晉位分,也沒再得聖寵,成日守著偏殿這三間屋子過活。
難道是她家主子的命不好?不,她不這樣覺得,在她看來,德嬪能有那般好運,無非是抱上太後的大腿。然,她主子生性木訥,
雖有張清純秀麗的美人臉,一張朱唇卻像鋸嘴葫蘆,不管是與其他嬪妃相處,亦或是在皇上麵前,始終如木頭美人一般。這般性情,受嬪妃欺負,不被皇上待見,說實話,真得再正常不過。
就在一個多月前,她想了想,終下定決心給主子吹耳邊風,讓主子學學德嬪,以替皇上儘孝為由頭,多去寧壽宮走動走動,沒準就入了太後的眼,這樣不僅能在皇上跟前落個好,甚至有可能把八阿哥從敬嬪手中奪回來。
奈何她的木頭美人主子不敢,說自個位分太低,沒資格往太後身邊湊。
什麼有資格沒資格?
德嬪抱太後大腿那會,不過是個小常在,結果呢?
人家還不是把太後的大腿抱得牢牢的!
她知道這不過是主子的借口,擔心常走動寧壽宮,一不小心惹得太後不高興,生怕被皇上和太後治罪的借口,再就是擔心自個嘴笨,在太後麵前不知道說什麼的借口。
斂起心緒,紫萱暗歎口氣,隱去眸中情緒,將視線落向納喇氏:“主子,你說這些有何用?就算八阿哥早出生幾年,隻要他不養在你身邊,不能和上麵幾位大點的阿哥多相處,咱們八阿哥怕是也難有今日的好運。”
七阿哥被皇上冊封為貝勒,這可以說是大清建立至今,最年幼的貝勒,而大阿哥、二阿哥和四阿哥、五阿哥、六阿哥就因為和七阿哥走得近,就因為幾個兄弟時常在太後宮裡玩耍,這次竟然也獲封爵位。
雖是貝子,可這貝子拿得不可謂不輕鬆。半晌沒聽到納喇氏做聲,紫萱眸光微閃了下,續說:
“宮裡沒人不知道,包括太子在內,七阿哥上麵的幾個哥哥都和七阿哥特彆要好,主子,皇上有多久沒來看您,不用奴才說,
您自個心裡應該也是清楚的。奴才知道您想要自個撫養八阿哥,可您什麼都不做,如何能把八阿哥從敬嬪那抱過來?說句主子不願意聽的,
八阿哥現已一歲過半,您知道八阿哥是您生的,但八阿哥知道嗎?敬嬪和她身邊的人會讓八阿哥知道嗎?等八阿哥再長大幾歲,就算那時知道你才是他的生母,敬嬪不過是養母,可生恩能有養恩大?從小沒長在您身邊,八阿哥能和您親近?”
“那你說我該怎麼辦?”
納喇氏眸中淚光閃爍,透過半開的窗,怔怔地望著主殿方向:
“皇上不喜歡我,在這後宮,我也沒個能說得上話的姐妹,你說我該怎麼辦?我想八阿哥,可我明明看著八阿哥在主殿門外學走路,卻就是不能靠近,紫萱,你可知我心裡有多痛,有多苦?”
淚水溢出眼角,順著納喇氏白皙的臉龐滴滴滑落,她神色淒然:“八阿哥是我辛辛苦苦生下來的,她憑什麼不讓我接近八阿哥?她憑什麼……”
“就憑敬嬪不想讓八阿哥知道有你這個生母,”
紫萱說著,覺得這話太過生硬,禁不住心中一軟,語氣變得柔和些許:“起碼在八阿哥懂事前,敬嬪不希望八阿哥知道你是他的生母,
主子,你應該看得出來,皇上這一年來鹹福宮的次數,一個巴掌都數得清,且每次都是白日來,且每次隻是在敬嬪那坐片刻,
尤其是最近這仨月,皇上來過鹹福宮嗎?沒有,皇上沒來過,更是在最近這一年從未翻過敬嬪的綠頭牌,由這主子能想到什麼?”
納喇氏將視線挪向紫萱:“……”
見她滿眼迷茫,紫萱有些恨鐵不成鋼說:“敬嬪在皇上那顯然已經失寵。”
嘴巴動了動,納喇氏訥訥說:“可我不也是失寵麼?!不,我不是失寵,我壓根就是沒得寵過。”
紫萱好想說句“主子您還真有點自知之明”,然,她知道這話不是她一個奴才能說的,抿唇,紫萱眼睫微垂,覺得她有必要把以前說過的話對納喇氏再說一遍,如是想著,她抬頭迎上納喇氏淒楚的目光:
“主子是沒得寵過,可主子比敬嬪年輕,且比敬嬪貌美,隻要主子能討得太後一兩分喜歡,奴才相信主子現在的困局必會得到扭轉。”
“你……你還是要我去寧壽宮走動……”
納喇氏神色間明顯染上幾分排斥:“我……我不太會說話,太後肯定看不上我的……”
紫萱遏製住心底騰起的急躁,說:“不試過,主子如何知道會被太後不喜?難道主子不想自個養八阿哥?又或者主子一點都不眼紅大阿哥、二阿哥、四阿哥等幾位阿哥尚且年幼,卻因和七阿哥走得近,被皇上冊封為貝子?”
見納喇氏神色有所鬆動,紫萱再接再厲:“主子,八阿哥是七阿哥的弟弟,您要是能多往太後宮裡走動一二,皇上看到您的孝心,
保不準就能晉您的位分,到那時,您和敬嬪同為嬪,念著您是八阿哥的生母,皇上十之**會將八阿哥還給您,對了,主子不要總是木訥著一張臉,要適時地笑笑,這樣皇上或許會對您起幾分心思,從而翻您的綠頭牌……”
不料,紫萱的話尚未說完,就被納喇氏又是搖頭又
是擺手:“我不行的,紫萱,我真得不行,你知道的,以往去太皇太後和太後宮裡請安,我……我都是低著頭,看都不敢看太皇太後和太後一眼……”
紫萱暗戳戳地磨了磨牙,瞪大眼睛截斷納喇氏所言:“主子,想想八阿哥,你若是真想八阿哥喚敬嬪一輩子額娘,把你這位生母放到腦後,那就當奴婢什麼話都沒說過。”
主子不上進,大不了她就這麼混日子唄,免得被這冥頑不靈的主子給急得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