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清禾!”
陳清禾笑得夠欠揍,霍歆暴風雨將至,他風平浪靜,穩當當地應了聲,“上門提親,我當然要來的。”
霍歆唔了一聲,隔著電話,都能感覺到她的喜極而泣。
其實上次探親假,他隻休了兩天,攢了三天以備不時之需。
現在天時地利,兩人把見家長的日子,定在小年。
日期越來越近,陳清禾卻發現了不對勁。
電話裡,霍歆連這幾次,興致不高,也不再主動提這件事兒,換做以前,那可是三句不離“我爸媽人特好”諸如種種。
陳清禾從小在大院長大,識人猜心的本事兒厲害得很。
“小薔薇,是不是你爸媽不同意?”
霍歆父母,都是沈陽戰區第16集團軍的要職領導,她還有個哥哥,軍校剛畢業,也到直屬機關謀了個好差事。
前景一片光明。
這丫頭,名副其實的紅二代。
霍歆父母聽說女兒談了個軍人,本來還挺高興,但暗裡一查,竟隻是個野戰隊的小班長。瞬間就不樂意了。
霍歆和他們鬨,一己之力鬥得特彆疲乏,但還是不讓陳清禾知道。
怕他多想,怕他傷心。
電話裡,霍歆先是哽咽,然後嗚咽,最後嚎啕大哭,還不忘打著嗝作保證,“陳清禾,
我一定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陳清禾什麼都沒說。
十分平靜地應了一聲,“嗯。”
第二天,他向上頭打報告,申請了三天假期。
當天下午,陳清禾坐上了去沈陽的火車。
淩晨兩點的沈陽北站。
他是風雪夜歸人。
陳清禾住在建民旅館,第二天才給霍歆打電話。
霍歆不可置信,直嚷他騙人。
陳清禾就站在旅館窗戶邊,身後是沈陽北站,他打開手機,把自個兒和車站放入取景框
裡。
哢嚓。
人生裡的第一張美顏自拍。
霍歆樂瘋了,電話裡傳來“嘭咚”悶響。
陳清禾問:“屋裡有人?”
“沒!是我從床上滾下來了!”
霍歆四十分鐘後趕了過來,見麵就是一個深吻,陳清禾被她撞得直往後退,“哎!門!門沒關!”
兩個月不見,這一炮打得轟轟烈烈特持久。
兩人弄完事兒又洗了個澡,都接近午飯點了。
霍歆興奮地帶著陳清禾去逛大沈陽。
“上車呀!”
陳清禾看著門口這輛Benz G500,愣了下。
溜大街,吃美食,霍歆扒拉著他的手,全程不肯鬆。
下午四點,霍歆帶他回了自己家。
陳清禾準備了些特產,一身黑色常服,把他襯得玉樹臨風。尤以軍人的氣質加持,更是人群裡的頻頻回眸。
霍歆家住大院,幾道哨崗。
“這都是要登記車牌的,如果是外來的,還要…”
“還要填寫出入證,電話當事人,抵押身份證明。”陳清禾接了話,流利地說了出來。
霍歆咦了一聲,側頭看他。
陳清禾笑得淡,“書上看的。”
北方軍區大院和他們那邊沒太多差彆,格局大致相同,恍然間,陳清禾覺得自己歸了家。
霍歆停好車。
陳清禾對她說:“你先進去,跟你父母打個招呼,實在不行的話——”
霍歆看著他,目光筆直。
陳清禾攏了攏她耳朵邊的碎發,笑,“我就破門而入。”
霍歆莞爾雀躍,“好嘞!等我會兒。”
看她背影消失在樓梯間,陳清禾閒適地靠著車門,低頭想點煙。
煙沒點著,就聽到一道響亮的男聲。
“喲嗬,瞧瞧這是誰啊!”
陳清禾皺眉,這語氣不友善,且莫名熟悉,深遠的記憶勾搭著撲過來,和某個點串連成線,陳清禾循聲而望。
幾米之遠,一身量高大的同齡男性,對他陰惻惻地笑。
兩年多不見,討厭的人,還是一如既往的討厭。
晏飛。
是當年在軍校,被陳清禾兩度開瓢,也是直接導致他離家參軍的老仇人,晏飛。
“哦!”晏飛一陣陰陽怪調的尾音,不屑地將他上下打量,“原來,讓我妹和家裡鬨得死去活來的人,是你啊。”
陳清禾表情尚算平靜,就指尖的煙身,被他不動聲色地捏凹了。
他也笑,看起來客氣,實則寒森。
“霍歆是你哪位表妹啊?”
晏飛聽了大笑話,哈哈兩聲,然後玩味,故意,“她是我親妹妹。”
一個隨父姓,一個隨母姓。
就是這麼天意巧合。
晏飛是個不入流的二浪子,記仇小氣且多疑,這麼多年,對被陳清禾開了兩次腦袋的事兒恨之入骨。
他向前幾步,挑釁道,“當初在學校你風頭很盛啊,怎麼,混了這麼多年,還是個小班長?需不需要我幫你打聲招呼?”
陳清禾冷笑一聲,“省了,還是管好你自己的腦袋吧,怎麼,傷口都好了?”
晏飛當場變臉,操了一聲,抓起地上的板磚就乾了過來。
陳清禾是練家子,體格招式遠在他之上,起先,晏飛還能扛幾招,隨著動靜越來越大,出來看的人越來越多,他便悄悄收了力氣,肚皮一挺,把自己送給了陳清禾的拳頭。
晏飛倒地,塵土飛揚地滾了兩圈。
“哎呦!哎呦!”
他被揍的這一幕,恰好被剛下樓的霍歆看見。
她身後,還有她的父母。
他們嚴厲的臉色,更添了幾分霜降的寒冷。
陳清禾的拳頭舉在半空,瞬間頹了。
他知道。
這戲,完了。
不顧霍歆的泣聲挽留,陳清禾走得頭也不回。
本來這事兒,警務兵是要逮捕他的,但霍歆厲聲威脅她父母,“誰敢!”
於是,沒人敢動彈,任憑陳清禾走出了大院兒。
出了這扇門。
也就彆想再進來了。
霍歆開始瘋狂地給陳清禾打電話,去建民旅館堵人,但陳清禾反偵察能力強,早就換了地兒。
沈陽是她從小生長的地方,再熟悉不過。
但此刻,宛若陌生迷宮,她找不到了陳清禾。
霍歆開始聲淚俱下地給他發短信,十幾條一起震。
“我們坐下來好好談,你彆走行嗎?”
“你跟我哥有什麼過節,為什麼要打架呢?”
“打就打吧,你能彆不理我嗎?”
“陳清禾,你不要我了麼。”
後來呢?
後來啊,據旅館老板回憶,那晚十一點的時候,302的陳姓客人,滿臉期待,高高興興地出了門。
兩個小時後,他竟然滿身傷地回來了。
淩晨四點。
輾側難眠的霍歆,收到了一條短信。
陳清禾發的。
[不管你騙我,是有心還是無意,我都沒法過去這道坎。小薔薇,咱倆算了吧。]
他字裡行間,都是貨真價實的傷心。
霍歆知道,這男人從來都是言出必行。
陳清禾第二天就返回部隊,手機上交,恰好上級命令,野戰隊提前開啟獵人集訓。地點
是大興安嶺,真正的與世隔絕。
這一走,就是兩個月。
霍歆又去原來駐地,找過他一回,自然撲了個空。
當時她碰上的,是駐守大門的執勤警衛兵,這小兵是新來的,對陳清禾的情況並不是很了解。他答非所問,被有心的霍歆一聽,就覺得是被陳清禾指使,不想見她的借口而已。
霍歆傷了心,也就稀裡糊塗地回了沈陽。
當初陳清禾給她發的分手短信——[我沒法過去這道坎]
她至今都想不明白,自己也不是故意隱瞞她哥哥叫晏飛,她也從不知道兩人間的過節。
這怎麼就成了,不可饒恕的坎兒了呢?
鬱悶轉為怨念,怨念久了,又都成了恨。
———
獵人集訓殘酷至極。
步坦協同,交替掩護,武裝十公裡,戰鬥負荷每天都是四十斤以上,野外求生項目裡,陳清禾在執行一項叢林搜索任務時,滾下了五米高的陡峭山坡,大冬天的,直接落到下邊的深潭裡。
差點就掛了。
死去又活來不知多少次,陳清禾以全隊第一的成績,完成集訓。
兩個月後再回駐地,他終於忍不住去問了,有沒有人來找過他。
沒有。
記錄上,一次都沒有。
陳清禾想著,不就是個插曲嗎,誰還過不去了。
日子如水流。
這兩年,陳清禾從哈爾濱戰區調至792步兵師,又因出色表現,提拔至陸航直升機團。繞了中國大半地方,守衛了中俄、中緬國境地區。
2014年元旦,陳清禾光榮退伍,趕在農曆春節回到上海。
走前的最後一晚,陳清禾拿回手機,安了幾個時下軟件,在登錄微信時,他手一抖,鬼
使神差地點了“添加朋友”,然後按下一串電話號碼。
搜索結果彈出:
頭像是朵水彩的粉色薔薇花。
地區:遼寧 沈陽。
相冊是對陌生人可見十條動態。
陳清禾點進去。
最新的一條是2012年1月,兩行文字信息——
[今天台裡新年聚餐,挽香的服務還是那麼好。小趙說這道菜是鹹的,李小強說那道菜是甜的。可我嘗不出,你不在,什麼都是苦的。]
此後,再無更新。
陳清禾關了手機,閉上了眼睛,好像聞到了記憶沸騰的味道。
像是滾開的水,咕嚕冒著泡,一個個熱烈洶湧地往上竄,氣泡升上了天兒,又一個個爭先恐後地爆炸。
那濺開的水汽,在空氣裡蒙出一個景象——
白皚皚的月光雪山。
有薔薇,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