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九十三章(1 / 2)

墮魔

洞府之中,玉石蒙光,躺著個黑衣玉冠的少年。

月光斜斜從山洞上方落下,與玉石光輝交相呼應,瑩瑩微光托起雙目緊閉的少年,靈螢輕落在他的鴉黑睫羽上,如謫仙沉睡於凡塵。

微風掠過,靈螢飛起,白衣青年微微躬身,玉白的手指輕輕碰了碰少年的額發,又收回,轉眸看向守在玉床邊的人:“還未醒?”

時安搖頭:“雖然殿下壓製住了他體內魔氣,但走火入魔到底需要時間才能穩定內府,且子稚他算是強行突破,這一樁樁下來,恐怕還需要一段日子才能醒。”

白敘之輕輕點了下頭,將靈髓放在他交疊的手下,食指與中指並其,源源不斷的靈力便通過靈髓,從他的指尖轉移到時子稚身上。

時安靜靜看著這一切,將時子稚救回來至今已經半月有餘,白敘之每天都會來這裡放一截靈髓,然後將自身的靈力全部傳給時子稚,然而即便如此,時子稚也至今未醒。

而他們無從得知當初天山上到底發生了什麼,隻能從如今流傳九州的傳言之中,拚湊出當時天山上發生的事情。

不知是第幾遍,時安道:“子稚絕不可能殺玉乾道長。”他摸了摸時子稚的腦袋,像是回憶一般,說起了從未與人說過的,曾經與時子稚一起經曆過的事情:“他從小就心善,哪怕是街邊上一條狗衝他多搖幾下尾巴,他都會記得路過那邊時帶些那條狗愛吃的東西,府裡的下人、浮光榭的師兄弟,包括金陵的百姓們,沒有一個人不喜歡他,他六歲那年和兄長吵架,一氣之下離家出走,整個金陵城都在尋他,百姓攤販,就連路邊的乞兒都一同找他,剛找到他的那段日子,整個金陵都將他當自家的孩子似的,但凡他往城門口多走了兩步路,彆說城門的守衛,附近的攤販都要叫上幾聲,不準他出去,連帶著我也總是得到更多優待……在金陵那段日子,是我過得最開心的日子了。”

這段時間白敘之對時知臨的好他都看在眼裡,然而現在外麵塵囂甚上,萬象穀內也並不安生,從白敘之來這邊的時間越來越晚就知道情況並不樂觀,可時知臨眼下的情況也沒辦法挪地方,時安實在有些不安。

即便是白敘之與時知臨關係再好,他們之間也隔著太多東西了,白敘之是妖界太子,他有自己要考慮與周全的事情,再加上時知臨手裡的鴻蒙秘境,以及玉乾道長也是白敘之的師尊這一點。

他不知道時知臨什麼時候才會醒來,但俗話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白敘之為了時知臨靈力消耗極高,長此以往,難免白敘之也可能心生不滿。

時安斟酌片刻,道:“殿下,我知道玉乾道長也是你的師尊,但你相信我,他真的不可能殺玉乾道長,子稚最重情重義,之前有人想通過與他交好得利,有段日子對他極好,子稚記恩,後來知道了那人目的也沒有生氣,後來更是能幫的忙就幫,這樣一個人怎麼可能殺自己的師尊,就算是玉乾道長真的對他做了什麼,甚至說……參與進了時氏滅門案中,他也隻會選擇與玉乾道長恩斷義絕,而不可能殺他泄恨!”

白敘之嗓音很淡,“他有多重情義,世間恐怕無人比我知之深刻。”

*

利刃穿破皮肉的阻力,與骨骼擦身而過,直接穿透了心臟,鮮血順著箭羽,溫熱地流入了他的掌心。

時知臨不敢拔出箭矢,隻能抖著手捂住他的傷口:“師尊!”

玉乾道長臉色慘白,眼底卻清明溫和:“你做得很好,記住,不要自責,你隻是完成了師尊的囑托……”

“師尊!”時知臨撲向玉乾道長,捂住他的心臟,木係靈氣源源不斷地輸入他的體內,徒手從鴻蒙秘境中拿出一枚鮮紅色的橢圓形靈果:“您不會死,吃了這個無相果……”

玉乾道長笑了笑,避開他遞到嘴邊的無相果,勉強一笑:“彆怪師尊。”

時知臨什麼都聽不進去,抖著手往他嘴邊湊:“您吃啊,快吃!”

玉乾道長虛弱地搖頭,忽然目光一凜,看向時知臨身後。

雷霆一掌被柔和的波光抵擋,雲老祖微頓,早已經準備好的說辭迅速脫口而出,擲地有聲,響徹天山:“時潛!你竟然弑師!”

雲老祖落在時知臨身後,目光在他手裡的無相果上掠過,無視玉乾道長勉力支撐的,護在時知臨周身的結界,一字一頓道:“時潛趁玉乾道長心軟之際出手,一劍殺死了玉乾道長,如此棄信忘義,欺師滅祖之輩,人人得而誅之!”

他聲音通過靈力加強,不僅僅響徹了天山,就連山下的城鎮也聽得清清楚楚。

時知臨卻根本不理會雲老祖,直接將無相果化為靈汁,想以此送入玉乾道長口中,然而這靈汁卻被半道劫走,進了雲放的玉瓶裡。

雲放笑道:“祖父,傳聞中無相果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今日孫兒便敬獻給您。”

雲老祖捋著胡須:“甚——豎子爾敢!”

時知臨的劍抵在雲放喉間,“交出來。”

雲放沒想到時知臨與他同為元嬰大圓滿,竟然能夠瞬息之間就到他身前,他還毫無抵抗之力,新仇舊恨一同湧上心頭,他冷笑一聲:“時潛,你也不看看你現在的處境,拿劍抵著我?你就不怕下一刻就沒了性命嗎?”

時知臨:“還給我。”

雲放晃了晃手中的瓶子,絲毫不以為意:“我不還又如何?”

他話音剛落,雲老祖一掌便落了下來,時知臨不管不顧,揮劍逼得雲放不得不後退,縱身一躍奪走了雲放手中玉瓶,然而身上的防護靈器卻並未啟動,隨之而來的一聲悶哼卻讓他目眥欲裂:“師尊!”

雲老祖看向將無相果靈液喂入玉乾道長口中的時知臨,語氣晦暗不明:“倒是不知道,這時氏藏寶閣裡到底還有多少好東西我們沒查到。”

時知臨眼看著玉乾道長喝了進去,緊繃地心弦終於放鬆了些許:“師尊您有沒有覺得好些?”

玉乾道長無奈苦笑,正要說些什麼,突然皺緊了眉頭,不等時知臨驚愕,就見他抽搐一下,倏地噴出了一口黑紅色的血液。

那血液直直向上,落了時知臨滿頭滿臉,血液順著發絲落下,滴落在他眼睫上,聚集的血液多了,便掛不住落進了他圓睜的眼眸,將一片茫然染上了血色,“師尊……”

“——師尊!”

玉乾道長的屍體從時知臨的臂彎滑落,猩紅的血液發黑,落在地上又透出不詳的紫色,而那玉瓶裡,無色無味的靈液還剩下一滴,欲落不落地掛在瓶口。

時知臨怔怔撿起瓶子,不需要湊近鼻尖,他就已經知道這裡麵毫無靈力,根本不是無相果的靈液。

“時潛!你好歹毒的心思!刺你師尊一劍不說,竟然下毒暗害你師尊!”

雲老祖震怒的嗓音像是就在耳邊,又像是隔了很遠,時知臨隻怔怔看著玉乾道長的屍體,回不過神來。

師尊吐出血液時,用最後的力氣抓緊他的手掌,那微不可聞的一句話,此刻如同震耳的嗡鳴,在他耳邊回蕩:不是你的錯,不要自責。

真的不是他的錯嗎?

從鴻蒙秘境開始,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任性妄為導致了今日的結果。

時氏沒了,兄長嫂嫂死了,現在就連師尊也要因為他而赴死,所有人都說不是他的錯,他才更覺得自己錯得離譜。

若是一開始他就隻對時氏內部開放鴻蒙秘境該多好,這樣即便是雲氏和周氏覬覦時氏,窺覷鴻蒙秘境,也絕不敢在此時動手,他們沒有進去過秘境就不知道裡麵有什麼,總會有所忌憚。

若他不天真地想要以一己之力修複人族與妖族之間的關係,就不會流言四起,雲氏和周氏也不能借由此來鼓動其他世家門派向時氏下手。

若剛才他堅定自己的直覺,就不會自作聰明地將一塊映水鱗石留在殿內,反而補全了師尊的自導自演,真的以為那東西徹底奪舍了師尊,匆匆趕來幾句話便被激怒,一箭射向了師尊。

若他足夠細心,就會發現根本沒有什麼合魂獻祭陣,從始至終都隻有他的固魂陣法;就會知道為了早已抱了必死的決心,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將那邪魔封印在體內;就能看出雲放掉包了玉瓶,將無相果的靈液換成了毒藥……

是他,親自將那毒藥喂到了師尊的嘴裡,也是他……害死了所有人。

雲老祖三掌下去,時知臨已經渾身是血,奄奄一息,周家主連忙阻止他再打第三掌,道:“時潛看起來不對勁。”

雲老祖尤不解恨,抬起手陰冷一笑:“沒有哪裡不對勁,不過就是難以接受自己喂了毒藥毒死了師尊這件事而已。”

周家主再次攔住雲老祖:“雲伯伯,時潛不能死,鴻蒙秘境還在他身上呢。”

雲老祖這才收了手,對雲放道:“將時知臨押回我們雲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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