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如此,複社們還仿效當年田蚡攻訐竇嬰的手法,說阮大铖“常招求術士,妄談星象,推測祿命,此其意欲何為也?”,就差明說阮胡子暗地裡找方士詛咒崇禎皇帝了。
同時江寧三閒漢那晚看戲時表現出來的審美分裂似乎也有在複社內部擴散的趨勢,因為《揭》裡對阮胡子的那些優美戲曲也沒有放過,各種剖析阮大铖借戲中人之口詆毀皇上,侮辱朝廷的影射,指斥阮胡子用戲曲為自己被定為逆黨鳴冤叫屈。
實話實說,阮肯定是在戲曲裡塞了自己的私貨的,但問題是,自古以來,那些得誌或者不得誌的文人,又有哪個不塞私貨的?就算是李白杜甫司馬遷,也是要抒發自己情感的,自己的作品不能講自己的心緒,那不成了賣文、青詞,還寫來作甚?關鍵你們複社那幫人當初看戲的時候不也一個個興高采烈的嗎?
而此文在最後更天才地指出:孔子當年隻是因為擔心少正卯會蠱惑人心,就要把他誅殺,而阮大铖的罪惡早已上達於天,遠勝於少正卯,這還不更得殺之而後快?
也就是說,他們把少正卯作為了一個標杆,隻要錯誤被比他嚴重的,就可以而且應該當場擊斃,也幸虧他們東林的祖師爺當年開門講學的時候沒有被人和少正卯聯係起來,不然怕也是躲不過這一刀的。
但這一標準著實厲害,此《揭》一出,南京城裡喊打驅逐之聲立刻四起,阮胡子
瞬間就成了全城公敵: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費心費力的馬屁,居然還能拍到這幫正人君子們的馬掌上,送戲班子給人唱了場戲就平白無故挨了這麼一記重蹄。
但此時想要辯解,隻會遭到更猛烈的攻擊,所以阮大铖隻能像一隻被追獵的野獸般落荒而逃,默默地躲進南京郊外的牛首山,舔舐傷口,等待複仇,而他和東林、複社結下的梁子,從此也再無解開的可能。
所以一說起這些人,阮大铖便斜著眼睛,咬牙切齒道:
“他X的,我和這幫崽子們無冤無仇,還不惜卑躬屈膝,俯身結交,他們卻非要如此作踐我!尤其是那個方以智,我以前還一直把他當成同鄉朋友,他卻把我賣了,真是個賣友求榮的東西!等我將來翻了身,他們誰也彆想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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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下麵就是《留都防亂公揭》的全文,屬於明朝末年搞派係、打筆仗的高光之作,文辭慷慨,罵人誅心,而且不僅被罵的人倒黴,罵人的人後來也倒黴了,有興趣的可以看看,沒興趣就直接下一章吧:
《留都防亂公揭》
為捐軀捋虎,為國投豺,留都可立清亂萌,逆璫庶不遺餘孽,撞鐘伐鼓,以答升平事:
杲等伏見皇上禦極以來,躬戡黨凶,親定逆案,則凡身在案中,幸寬鈇鉞者,宜閉門不通水火,庶幾腰領苟全足矣。矧爾來四方多故,聖明宵旰於上,諸百職惕勵於下,猶未即睹治平,而乃有幸亂樂禍,圖度非常,造立語言,招求黨類,上以把持官府,下以搖通都耳目,如逆黨阮大铖者可駭也。
大铖之獻策魏璫,傾殘善類,此義士同悲,忠臣共憤,所不必更述矣。乃自逆案既定之後,愈肆凶惡,增設爪牙,而又每驕人語曰:‘吾將翻案矣,吾將起用矣。’所至有司信為實然,凡大铖所關說情分,無不立應,彌月之內,多則巨萬,少亦數千,以至地方激變,有‘殺了阮大铖,安慶始得寧’之謠。意謂大铖此時亦可稍懼禍矣。乃逃往南京,其惡愈甚,其焰愈張,歌兒舞女充溢後庭,廣廈高軒照耀街衢,日與南北在案諸逆交通不絕,恐喝多端。而留都文武大吏半為搖惑,即有賢者,亦噤不敢發聲。又借意氣,多散金錢,以至四方有才無識之士,貪其饋贈,倚其薦揚,不出門下者蓋寡矣。
大铖所以怵人者曰‘翻案也’,曰‘起用也’。及見皇上明斷超絕千古,以張捷薦呂純如而敗,唐世濟薦霍維華而敗,於是三窟俱窮,五技莫展,則益陽為撒潑,陰設凶謀,其譸張變化,至有不可究詰者。姑以所聞數端證之,謂大铖尚可一日容於聖世哉:
丙子之有警也,南中羽書偶斷,大铖遂為飛語播揚,使人心惶惑搖易,其事至不忍言。夫人臣狹邪行私,幸國家有難以為愉快,此其意欲何為也?且皇上何如主也,春秋鼎盛,日月方新,而大铖以聖明在上,逆案必不能翻,常招求術士,妄談星象,推測祿命,此其意欲何為也?杲等即伏在草莽,竊見皇上手挽魁柄,在旁無敢為煬灶叢神之奸者,而大铖每欺人曰:‘涿州能通內也。在中在外,吾兩人無不朝發夕聞。’其所以劫持恫喝,欲使人畏而從之者,皆此類。
至其所作傳奇,無不誹謗聖明,譏刺當世。如《牟尼合》以馬小二通內,《春燈謎》指父子兄弟為錯,中為隱謗,有娘娘濟,君子灘,末詆欽案,有‘饒他清算,到底糊塗’,甚至假口□□,為‘咒鎉天關,隴住山河,飲馬曲江波,鼾睡朝天閣’等語,此其意抑又何為也?
夫威福,皇上之威福也。大铖於大臣之被罪獲釋者,輒攘為己功,至於巡方之有薦劾,提學之有升黜,無不以為線索在己,呼吸立應。即如乙亥廬江之變,知縣吳光龍縱飲宛監生家,賊遂乘隙破城,殺數十萬生靈。光龍奉旨處分,大铖得其銀六千兩,至書淮撫,巧為脫卸,隻擬杖罪,廬江人心至今抱恨。又如建德何知縣兩袖清風,鄉紳士民戴之如父母,大铖使徐監生索銀二千兩於當事開薦,何知縣窮無以應,大铖遂暗屬當事列參褫職,致令朝廷功罪淆亂,而南國之吏治日偷。至於挾騙居民,萬金之家不儘不止,其贓私數十萬,通國共能道之,此不可以枚舉也。夫陪京乃祖宗根本重地,而使梟獍之人日聚無賴,招納亡命,晝夜賭博,目今闖、獻作亂,萬一伏間於內,釀禍蕭牆,天下事將未可知,此不可不急為預防也。
跡大铖之陰險叵測,猖狂無忌,罄竹莫窮,舉此數端,而人臣之不軌無過是矣。當事者視為死灰不燃,深慮者且謂伏鷹欲擊,若不先行驅逐,早為掃除,恐種類日盛,計畫漸成,其為國患必矣。夫孔子大聖人也,聞人必誅,恐其亂治,況阮逆之行事,具作亂之誌,負堅詭之才,惑世誣民,有甚焉者,而陪京之名公巨卿,豈無懷忠報國,誌在防亂以折衷於《春秋》之義者乎?杲等讀聖人之書,附討賊之義,誌動義慨,言與憤俱,但知為為國除奸,不惜以身賈禍,若使大铖罪狀得以上聞,必將重膏斧鑕,輕投魑魅。即不然,而大铖果有力障天,威能殺士,杲亦請以一身當之,以存此一段公論,以寒天下亂臣賊子之膽,而況亂賊之必不容於聖世哉!謹以公揭布聞,伏維戮力同心是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