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振民斜眼一看,果然是好大兒柳平章禁不住父親笑罵,立時衝出門來為自己辯解了:他看來是早就從聲音裡分辨出在門口罵自己的正是親爹,所以出了門後,不慌不忙立住,清了清嗓子後,才朗聲回應道:
“什麼‘豚犬耳’?我柳平章雖然年紀尚幼,但也是堂堂朝廷五品命官的嫡孫,大明前科進士的長子,怎麼就成豬狗了?”
柳振民一看兒子耗到這時才出來開門,已經是失禮,而且還敢大言不慚地頂嘴,和旁邊夏家那顆“芝蘭玉樹”一比,高下立現,更令他感覺在同年好友前丟了麵子,於是不禁勃然大怒,上去狠狠打了兒子屁股一下,同時叱罵道:
“孽畜,你小子原來在家啊!在家怎麼不知道給兩位叔叔和哥哥開門,讓他們在門口等了這麼久!”
柳平章揉了揉屁股,打了個哈欠,又摸了摸腦袋,這才滿不在乎地回答到:
“我剛才在睡覺,沒聽到。”
柳振民見兒子大白天荒廢時日睡大覺還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更加惱怒,不由擺起嚴父的架勢,一邊點著他的腦門一邊痛心疾首道:
“宰予晝寢,朽木不可雕也!”
可沒想到這兒子雖然晝寢,但在口才上絕非朽木,反而大有些生花妙嘴的意思――隻見他一個側身躲開了父親的指點,隨即就振振有詞道:
“父親,我雖晝寢,猶是後生,大聖先師說過‘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怎麼到您嘴裡就成不可雕了?而反觀父親您,如今年近三十,而尚無聞焉,恐怕這就是孔聖人說的‘斯亦不足畏也已’了吧。”
其實孔子的原話是“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而柳振民如今不過二十有五,但數年來的蹉跎仍使他對升不上去這件事極為敏感,自然被兒子這番話刺的肉痛,羞惱之下便想抓住兒子再打兩下。
柳平章不傻,知道這話是父親忌諱的事情,所以還沒說完就躲到了平日裡最寵他的夏伯伯身後尋求庇護,夏允彝也果然像老母雞一樣把柳平章護在後麵。他年紀大,柳振民再生氣也不能不買他的麵子,見打不成兒子,隻好罷手,悻悻然問道:
“孽畜,你今日怎麼這麼早回來,卻不在學堂好好溫書,倒知道和你親爹聒噪?你娘呢?我非叫她好好管管你不可!”
因為柳家陰盛陽衰,所以早慧的柳平章平日裡最怕他娘,但如今見他爹把他娘抬出來,竟不害怕,而是優哉遊哉地說道:
“先生說今日國喪,放假一日,娘就在家督著我背書背了整整一日,剛剛才被鄰居張大娘喚出去了。我困倦極了,趁她不在,這才小睡了一會兒。”
柳振民一聽老婆不在家,那就是沒人做飯,自己從早上到現在一直沒吃什麼東西,正是肚餓,於是顧不上收拾兒子,轉頭就問陳夏三人吃飯沒有,一聽還沒吃,想著自己正趁錢,便領著他們還有兒子到街上有名的南京烤鴨館子去吃晚飯。結果到了飯店門口才知道,這國喪期間,飯店不做開門生意,柳振民好說歹說,才求得後廚炒了幾個熱菜,另加一隻有些涼了的南京烤鴨,連帶幾碟蘸料和一壺小酒,一並拎回家裡去吃。
回到家裡,柳振民把飯菜擺在桌上,請眾人坐下,這樣便開了席。他先端起酒杯,各敬了陳夏二人一杯,算是為他們接風,三個大人飲畢後,便帶著兩個小的一起吃了起來。
話說這南京烤鴨是北京烤鴨的祖宗,如今北京烤鴨的第一代師傅們據說都是當年成祖皇帝遷都北京的時候從南京帶過去的,就連柳振民這個吃慣了北京烤鴨的北京人到了南京之後都覺得更有一番風味。而他家附近的這個館子又是有名的老字號,手藝地道,所以雖然是國喪期間,而且鴨子還有點涼,本來是應該食不下咽,食不甘味才對的,可大家仍不免吃的津津有味,齒頰生香,朵頤大快之餘,也就把對先帝哀思的場麵樣子拋到了飯桌之下。
如此幾輪酒菜下肚之後,大家腹內漸漸充盈,也就有了閒心說話,柳振民雖然不思先帝,但思時局,於是首先開口對著陳子龍問道:
“你這是從兩浙巡視軍務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