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你身子骨剛見好,不宜飲酒.”
顧偃開狠狠瞪了她一眼。
她心裡發毛,隨之離去。
待此間隻有衛淵與顧偃開時,後者才呼出一口濁氣,苦笑一聲,
“讓賢侄見笑了。”
衛淵搖頭道:“顧叔千萬彆那麼說,咱們又沒外人。”
“禦醫可說,顧叔的身體,是否還能調理好?”
如果真是外人,斷不會這般直白去問。
若是擱在常人問這種話,性格火爆的顧偃開早就破口大罵了,儘管是他的那幾個弟弟這樣去問,他也依舊不會有絲毫的好眼色。
但衛淵這樣問,他反倒真的是感覺到了衛淵的真誠,遂歎了口氣,
“命數於此,藥石難醫,不管了。”
顧偃開這一生殺人無數,對生死之事,自然也能看開。
衛淵忍不住也歎息一聲,
“侄兒離開京城之前,您還好好的,怎麼就.就那麼突然?”
顧偃開笑道:“我又不是現在要死了”
衛淵眉頭緊皺。
過了片刻,顧偃開正色道:“尚有一事,過些時日,我會向官家請命,由你來擔任殿前司都指揮使。”
“至於我顧家廷燁那孩子是頑劣了些,但是品性不錯,還望賢侄今後多多幫襯。”
衛淵點了點頭,道:“殿前司都指揮使一事暫且莫提,至於顧廷燁.能幫的,我會去幫。”
顧偃開鬆了口氣,“有勞賢侄了。”
衛淵道:“今日還是請顧叔好生歇息,侄兒便不叨擾,待顧叔身體好些,侄兒再來探望,到時,再與顧叔把酒言歡。”
顧偃開點了點頭,有氣無力道:“我這身體,也難以奉陪.坐一會兒就略顯吃力了。”
待衛淵離開顧府時。
恰巧見到了在外歸來的顧廷燁。
隻見他看到衛淵,興高采烈地走來,道:“衛大哥這是去何處?怎麼剛來就要走?”
衛淵深呼吸一口氣,問道:“你有多久沒歸家了?”
顧廷燁一愣,道:“半月左右?”
半個月.怪不得他還能笑聲出來。
衛淵臉色不悅道:“你父親重病了,你可知?”
重病?
顧廷燁驚詫道:“怎會我離開時還好好的.”
衛淵不願與他多做交涉,索性直接離去。
今日,顧廷燁聽街邊百姓說,忠勇伯府準備了很多厚禮,要去拜訪顧偃開。
所以,他才會回來。
至於顧偃開稱病的消息,他也是知道的,但是他隻以為,僅是稱病,不是真病。
如今聽到衛淵那麼一說,心中豈能不又驚又懼?
待衛淵剛要踏出顧府大門,忽而又轉身,看著愣在原地的顧廷燁,沉聲道:
“有些話我本不願向你多言,但是你
父親對我有恩”
“古人雲,酒色財氣,皆如紅粉骷髏,大好男兒,不可沉於男歡女愛,自甘墮落。”
“彆到悔時,方知後悔,否則追悔莫及。”
聞言,顧廷燁若有所思。
再回首,衛淵已不見了蹤影。
他二話不說,便是朝著自己父親的房間走去。
——
翌日。
衛淵洗漱沐浴,準備前往東宮。
與王安石碰麵時,卻見對方仍是一臉垢麵,忍不住開口道:
“王兄,實在不行,洗把臉吧?”
王安石深深皺著眉頭,“你什麼意思?”
衛淵明顯感覺到他有些生氣,於是連忙道:“王兄彆誤會,我就是善意的提醒一下。”
王安石猛地一甩袖,頭也不回的上了馬車,“老夫今日洗過澡了!”
衛淵故作大聲道:“沃麵了嗎?”
沃你大爺!
有著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之能的王安石,頭次在一個人麵前,就那麼破防了。
沒過一會兒,東宮。
太子趙曦聽說他們二人來拜訪,連忙親自前去相迎。
先是規規矩矩的向王安石作揖道:“見過王師。”
王安石回禮道:“見過太子殿下。”
隨後,趙曦笑著看向衛淵,道:“衛師,你的紀效新書我看了,甚是不錯,我有所悟。”
“大周若是想要萬邦來賀,光是騎兵、步兵強還不行,我大周的水師,要強於海外諸國才可。”
“而水師之興盛,又不全在士卒,更在於戰船、兵刃等諸多情況。”
“本宮深以為然,覺著不隻是將地方治理好,將文章寫好就是功績,有時也該注重公輸之藝。”
衛淵一臉驚詫。
這個時代,誰要是說,工匠比讀書人地位高,八成是要被噴成翔。
但怎麼聽太子這意思,就是覺得工匠若對軍器興盛有所助力,那其地位,就該超過讀書人?
他又看了一眼王安石。
後者道:“我雖然是讀書人,可我也覺著,隻要能使國朝興盛,無論讀書人還是武人,亦或者工匠,都有可取之處。”
衛淵很欣慰。
王安石是個明白人。
如果工匠發明了一種削鐵如泥的兵刃,又將這種兵刃裝備到軍隊裡去,足以讓大周的軍隊強盛無比。
怕就怕在某一任帝王覺得這是奇技淫巧,不予重視。
前世曆史上,有那麼一位木匠皇帝,飽受詬病。
儘管這木匠皇帝的確稱不上明主。
但是衛淵卻深知,人家對於工匠很重視。
因為在那個時代,能主動引進洋人技術與‘紅夷大炮’,且是在百官都反對的情況下,是需要一定魄力的。
從這個方麵也能看出,那位木匠皇帝對各種‘技術’都很癡迷。
甚至聽野史記錄,他曾對百官說過,“洋人的東西不一定就是差的,試問你們誰能造出這種大炮?造不出,又不承認這大炮的威力,難道要等金國攻到BJ來再悔之晚矣?”
而他在位期間,也是各種軍器層出不窮之時。
如果在位時間久些或許華夏之軍器技術,不至於落後海外諸國。
如今,在這個時代,大周太子趙曦能有這樣的見識,實在是不容易。
而王安石的態度,更讓衛淵感到驚訝。
他終於明白,對方為何會青史留名了。
在這個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時代,能有著這樣的理解,焉能不被載入史冊?
“太子聰慧過人,自古人會利用馬匹作戰時,一支精銳騎兵,便可左右整場戰局的勝敗。”
“假以時日,或能出現比戰馬更好的工器,來被人利用,達到致勝的效果。”
衛淵笑著說道。
太子趙曦點了點頭,“衛師言之有理,我期待著那一日,不過,能代替戰馬的工器.是什麼?”
衛淵搖頭道:“臣也隻是個猜測而已。”
提起戰馬,趙曦不禁歎道:“如今燕雲十六州都在異族手中,我大周缺馬已成事實。”
“真不知,若有朝一日,異族騎著燕雲產出的戰馬,跨過長城,侵我土地,掠我子民,該如何是好”
小小年紀,能有這樣的心思,實在難得。
衛淵大笑兩聲,恭敬作揖道:“請殿下放心,隻要末將還在這朝堂之上,就絕不會讓遼夏兩國憑著兩把破刀,幾匹爛馬,就越過長城。”
趙曦笑道:“有衛師在,本宮放心。”
今日衛淵隻是來拜訪趙曦,至於授課,還是王安石來教導。
衛淵的課程,排在了後日。
趙曦很是期待的問道:“衛師,過兩日,你要教我什麼?”
衛淵笑問道:“太子想學什麼?”
趙曦脫口而出道:“上陣殺敵之術!”
衛淵又問,“太子認為,上陣殺敵,能殺幾人?”
趙曦想了想,回應道:“萬人?本宮聽說古之項羽就是萬人敵。”
衛淵搖頭道:“那不過是史學家杜撰而已,即使是真的,
可這千餘年來,也就隻有一個項羽。”
“殿下欲學殺敵之術,應該要學排兵布陣之道,後日,我向殿下講孫子兵法如何?”
在教兵書這一塊,衛淵有著十足的信心。
一來,他有秀才之能,講解文字不在話下。
二來,孫子兵法在後世都有注釋,能讓人自行閱讀理解。
再加上他對幾場大戰役的心得,完全可以站在兵家的角度上,去解析孫子兵法。
站在一旁的王安石也附和道:“想要了解用兵之道,從孫子兵法開始學起,正合適。”
趙曦道:“可我也想學上陣殺敵之術,聽說年後那場宴會,衛師您用幾拳就將倭國一名武士打死。”
衛淵笑道:“不急,咱們慢慢來。”
言外之意是,我已經想好該如何調教你了。
——
此時距離大婚還有半月不到。
趙禎也給衛淵放了一個長假,讓他可以好好準備。
所以,這段日子,衛淵除了教導趙曦兵法之外,再無其它事。
說起來,這趙曦對於用兵之道,也很有天賦。
稍微提點一番,小小的紙上談兵是可以做到了。
但如果真的想成為一名可以流芳百世的‘將帥’,光是紙上談兵遠遠不夠。
必須還要親身經曆幾場大戰,深刻體會到什麼是水無常形兵無常勢。
所以,在教完趙曦孫子兵法時,衛淵又向他說了趙括的故事。
紙上談兵的觀念,必須極早的就要在趙曦心裡生根發芽。
否則,將來待趙曦掌握了權柄,極容易出事。
衛淵打算在趙曦這一朝,就將遙控指揮前方將士作戰的陋習全麵摒棄。
讓一群沒上過戰場,沒見過白刃進紅刃出的人去指揮遠在數千裡之外的大軍作戰?
這不是喪心病狂是什麼?這不是紙上談兵又是什麼?
在教導太子趙曦讀書期間,衛淵又去了老富昌伯的葬禮,見了不少的勳貴。
他原以為,那些勳貴們不會給他絲毫的好臉色看,畢竟,軍器沉入大海這件事,讓他們的利益受到極大損失。
但讓人感到驚訝的是,不少人都跑來跟他說,讓他在大婚之前,給個請柬,到時去熱鬨熱鬨。
可見,在那些人眼裡,衛淵遠遠沒有到失勢的程度。
這也不得不讓衛淵對趙禎的手段欽佩起來。
如果不是趙禎此前所為,隻怕軍器沉海一事,各家勳貴還要鬨騰許久。
與之相比,知否裡繼趙禎的下一任皇帝,也就是趙宗全,卻是個隻知道搞陰謀詭計的。
趙禎都給他表演過一次,該如何親政,如何奪權,如何治理國家,維持朝中平衡了。
他卻弄得一團亂麻,又想這個想那個,結果一件事都沒搞好。
轉眼間,到了九月底。
衛淵的婚事也忙活起來。
至於六禮,早就由宮裡調度,禮部操持,完成了所有環節。
倒是也省去了衛淵不小的功夫。
如今,整個忠勇伯府,可謂是喜氣洋洋,各處張燈結彩,恨不得要將整個伯府都換上紅妝。
就連地麵,都鋪上了紅毯。
由於距離大婚還有三四日的功夫,衛恕意擔心會有下人踩臟紅毯,還提前給他們買了新鞋。
衛如意則忙著布置婚房。
至於明蘭那丫頭,就成了個打下手的,跟個下人似的,忙前忙後,累了半天連口水都來不及喝。
甚至當她看到,有張喜字貼歪了,她都會命人摘下重貼,若還是貼不好,讓她不滿意,她便要親自上手了。
整個府裡的人,似乎都有著自己的事情做。
衛淵看著他們的準備工作就頭痛不已,乾脆躲在了春意閣裡逍遙。
衛恕意因宴請賓客一事找衛淵找不到,隻好來到春意閣瞅瞅有沒有在此間。
果真見到衛淵懶洋洋的躺在搖椅上,身邊還有兩位婢女伺候著。
見狀,衛恕意搖了搖頭,讓那兩名婢女各自離去,隨後,她忍不住埋怨道:
“我這還覺得人手不太夠,你這倒好,躺在這兒,不聞不問,還叫來兩個婢子伺候著。”
“究竟是你成婚還是我成婚?”
衛淵打趣道:“什麼?大姐要成婚?想通了,要改嫁?”
衛恕意‘呸’了一聲,將好日那天宴請的賓客名單遞給衛淵,道:
“好生看看,有沒有遺漏的,有沒有什麼仇家。”
瞧見那名單上的字,衛淵就忍不住讚歎道:“我那姊兄的字真是越寫越好了。”
盛竑的字,分辨率極高,讓人一眼就能認出。
他費心費力的給衛淵寫宴請喜帖,結果衛淵卻在這裡‘勸’衛恕意改嫁
衛淵詳細的看完宴請名單,補充道:
“包孝肅包大人,王安石,範純仁,這幾個都要請。”
“嗯其他的就算了。”
他不敢給韓章送請柬。
一旦送了,對方不來還好,就怕真來啊!
“好,沒了吧?這可是頭等大事,你現在才讓你姊兄寫,已經算是晚了!”<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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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彆家知道,還以為咱們堂堂伯府沒了規矩。”
按理說,寫請柬這事,要在婚前半月時就要辦妥。
可衛淵一直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主要他也無奈。
皇帝一句皆由宮裡和禮部操持,衛淵就以為沒自個兒什麼事了,
“無妨,現在寫也無妨,不礙事。”
衛恕意搖了搖頭,“從今夜開始,就要安床郎陪你睡了,木哥兒年齡還小,思來想去,還是讓昌哥兒來。”
“你可彆欺負昌哥兒。”
衛淵道:“他可是我外甥,我欺負他作甚?將來還指望著他孝敬我呢。”
所謂安床郎,是指婚前一至三天夜裡,由一個父母雙全的小孩伴新郎同睡,睡於床的裡邊,稱“伴郎”。
晚上要給這個小孩吃包子、花生、雞蛋,寓意‘包生兒子’,待‘好日’那天早晨離開時,要給銀錢。
這些繁瑣的規矩,衛淵看了就頗為頭疼,想著能簡略,就儘量簡略吧。
“方才義母差人來信,義母娘家還有張家的一些旁支,都派人過來了。”
“明日晚些時候,在樊樓裡,大家先碰個麵,有不少孩童,讓你務必準備一些現銀,免得到時候難堪。”
“還有壓箱底,嫁資,我總覺得宮裡的準備太奢靡,畢竟到時候親朋好友要看嫁資,屆時不免覺得咱們太鋪張浪費了,要不要縮減一些?”
聞聲。
衛淵不解道:“不是說等成婚那日同聚,怎的明晚就要見?”
“至於嫁資.就大大方方的讓他們看,反正都是宮裡準備的,跟咱們沒關係。”
“要是縮減一番,隻怕讓旁人覺得官家小氣。”
衛恕意輕輕拍了一下他,“你說話注意些,如今你可是朝中新貴,大婚在即,彆惹出什麼不必要的麻煩。”
“待好日那天,張府也要擺宴,怎能同聚?明兒個就當是先邀請親朋好友了相聚了。”
衛淵擺了擺手,“你是我大姐,我的終身大事,反正就交給你了,你看著安排。”
“昌哥兒和木哥兒呢?也將明丫頭叫來,讓他們陪我玩會。”
衛恕意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兒道:
“人家那些個將要做新郎的人,恨不得有四條胳膊四條腿,裡外忙活,迎見賓客還來不及,你這倒好,竟還想著玩會兒?”
“明丫頭忙著呢,昌哥兒在溫習功課,木哥兒睡著了,沒人陪你!”
衛淵深知自家大姐脾性,往往到了這個時候,他若再說上兩句,隻怕自己也得去忙了。
至於現在來伯府的那些賓客,主要是看看衛淵大婚在即,有無要幫忙的地方。
比如陳大牛他們一早就來了,直到現在還在喝酒。
幾個人喝吐了又喝,根本就攔不住。
索性也就隨他們去了。
原本衛淵瞧著陳大牛他們幾人過來,心中頗為高興,想著他們來幫忙,也能省去不少心力。
畢竟,陳大牛他們都是‘自家人’,倒也不用像對外客那樣客氣,有什麼活安排就是,他們也樂得助力,這也是增加彼此兄弟情義的好機會。
誰知,一個個都喝多了
見狀,衛淵覺得他們是裝的,他們不想乾活,那自己乾脆也不乾,誰願去忙活就去忙活。
反正他就打定了主意,除非是去接媳婦過門,不然他乾不了一點兒。
話說回來,陳大牛他們即使裝,也裝得忒過分,平時一個個都是海量,結果自己剛開口,說要去讓他們做個什麼事。
然後,頃刻間,所有人不約而同的仰麵倒地
難道這不過分嗎?
府裡人這麼多,又不至於真讓他們做什麼,無非就是讓他們想想,軍中有什麼人要請,蕩虜軍、代州那邊,要如何安排一下.
衛恕意瞧著衛淵連忙閉上雙眼的樣子,頗感好笑,旋即喃喃道:
“要是爹娘能看到那一天,該有多高興。”
說罷,衛恕意輕輕拂去眼角的淚花兒,又去忙活了。
這時。
忠勇伯府後院,一座房間裡。
陳大牛等人都在慵懶的趴在桌子上。
過了會兒,見沒人來叨擾,幾人陸續道:
“都醒醒,彆裝了,大哥應該不讓咱們乾啥了。”
“方才我聽著顧侯派人來了,咱們也不動一動,是不是有點兒過分?”
“醉酒就要有個醉酒的樣子,咱們要是去迎了,讓大哥看出端倪該如何是好?”
“葉子牌帶了沒?”
“有除紅(骰子)。”
“酒呢?酒沒了?”
“再去要啊。”
“你去?”
“誰輸了誰去”
“.”
一時間,整座伯府,當真是好生熱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