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靜姝正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的弟弟與爹爹在堆雪人。
突然聽到姨媽親手做得糕點,頓時有了口饞,道:“姨媽做得糕點,世上美味!”
她迫不及待的伸出小手,想從飯盒裡拿出一塊。
張桂芬卻突然嗬斥道:“靜姝,淨了手再吃。”
衛靜姝連忙縮回小手。
她是最怕自己的娘親了。
待張桂芬話音剛落,就有婢子前去端來溫水,給靜姝淨手。
衛淵道:“無非就是吃個糕點,靜姐兒手又不臟.”
話還沒說完,突然看到張桂芬瞪著他的眼神,他識趣閉嘴不言。
一旁明蘭見了,不由得掩嘴一笑,
“看來我舅舅在家裡的地位,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張桂芬白了她一眼,道:“伱舅舅對靜姐兒這丫頭太縱容了,女兒家,若是從小教不好,將來必囂張跋扈。”
衛靜姝委屈的說道:“娘親,女兒才不會囂張跋扈,請娘親放心。”
各家勳貴裡,其實已經有不少和靜姝同輩的子女,年齡也與她相仿。
按理說,這個時候,各家子女都該勤往來,當個發小。
但張桂芬從始至終,都沒有讓衛靜姝去與那些勳貴家裡的小輩們摻和玩鬨。
她知道,靜姝必然不喜這種約束。
但當年,自己的母親,就是這樣教導自己的,她認為,自己這樣教導靜姝,也沒有錯。
海朝雲道:“靜姐兒還真是懂事。”
這時,明蘭注意到謝玉英懷抱裡的衛知行,捏了捏那孩子的臉頰,嬉笑道:
“小孩子長得可是真快,上次見到知行,還顯得好小呢。”
明蘭是衛淵的外甥女,對於衛淵的子嗣,她都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
忽的,一向少年持重的昌哥兒突然拿著幾本書到來。
見狀,張桂芬主動走上前去,看著已經十四歲的昌哥兒詢問道:
“昌哥兒今日不做功課嗎?可用過吃食了?”
昌哥兒規矩的向張桂芬作揖道:“見過舅媽,來時路上吃了兩張餅,這會兒已經不餓了,是舅舅差人尋我,要我給靜姐兒與壯哥兒啟蒙。”
啟蒙?
張桂芬倒是聽衛淵說過兩句。
如今昌哥兒已經是舉人了,用不了多久就將參與會試,靠著衛淵這層關係,昌哥兒必然中榜。
而且,昌哥兒這個舉人,是靠著自己的真才實學考出來的。
前不久蘇軾回京複職的時候,曾來拜訪衛淵,還帶來了許多邊塞詩詞。
衛淵大喜之下,就讓昌哥兒拜了蘇軾為師。
可以說,以昌哥兒的才華,做靜姝與棄疾的啟蒙老師,完全夠格了。
但是,諸侯子女啟蒙這事,一向都是朝廷操持,要去到宮中啟蒙,而後給皇室子弟做伴讀。
要是讓昌哥兒啟蒙了,隻怕會有逾越規矩的嫌疑。
不過既然是衛淵的主意,張桂芬也不好說什麼,道:
“這會兒你弟弟妹妹正陪著你舅舅玩呢兒。”
昌哥兒的大名叫做張邦昌,原先隻叫做張昌,後來衛淵覺得這名字太單調,便與衛如意商議,給昌哥兒加了個字,於是就叫做張邦昌了。
張邦昌拱手道:“舅媽與表姐聊天就是,外甥在旁坐著等就好。”
張桂芬對於這個晚輩,是打心眼裡喜歡,彬彬有禮,做事文章,又寫得一手好文章,更是被京中才子譽為‘三文’之一。
所謂三文,是指京中寫文章不錯的三個才子。
分彆是張邦昌、餘深還有剛中上狀元的許將。
正兒八經的說,他們三人,都不是京城人士,隻是如今都在京城,所以合稱為‘三文’。
其實說白了,這是衛淵的刻意為之,要借新科狀元許將的名聲,給張邦昌養望。
原本是沒餘深什麼事,但中原百姓對三這個數字很有執念,比如桃園三結義,三英戰呂布等。
於是,衛淵又將餘深給湊上了。
張桂芬道:“昌哥兒想吃喝些什麼,就告訴那些下人。”
張邦昌作揖道:“謝舅媽,外甥不餓,隻需讓他們給外甥送來些茶水就行。”
這時,衛淵也注意到了張邦昌到來。
他剛堆出來一個雪人,讓靜姝欣賞了片刻之後,就拉著靜姝與壯哥兒的小手走向張邦昌。
二人見到他,立時陸續作揖道:
“弟見過表哥。”
“妹妹見過表哥。”
張邦昌認真回禮道:“弟、妹。”
平時,衛棄疾與衛靜姝見到明蘭與木哥兒,都是一臉輕鬆的樣子。
唯獨見到張邦昌的時候,在規矩禮儀上,不敢有絲毫逾越。
因為張邦昌對這種事看得很認真,張桂芬讓她們姐弟二人也要認真。
衛淵讓張邦昌從文,是因為張邦昌根骨不行,不適合習武。
當初他將張邦昌送到國子監讀書,也沒想著那些老夫子將張邦昌教導成一個老古板,老迂腐。
但現在看來.張邦昌已然古板了,甚至有隱隱朝著‘迂腐讀書人’的方向靠攏。
衛淵敲了一下張邦昌的腦袋,不悅道:
“小時候就給你說,把舅舅這裡當成你家就好,你這小子,嘴上說著好,心裡壓根就沒把我的話當回事吧?”
“到家了,還擺這些規矩禮儀作甚?”
張邦昌忍著腦殼傳來的痛楚,鄭重的向衛淵作揖道:
“回舅舅的話,外甥在家中也是這般,小家之久遠,規矩,禮儀,萬不可荒廢。”
“外甥相信,舅舅在朝為官,治理大國,也是有規矩、禮儀.”
衛淵微微皺起眉頭,他現在有些後悔,讓昌哥兒給自己兩個孩子啟蒙了,
“你小子,敢暗裡嘲諷我了?”
張邦昌歎了口氣,道:“舅舅,您是我親舅舅,是我長輩,外甥豈敢嘲諷您?”
“您在朝身居高位,作為您的外甥,很多人都在盯著,若外甥不恪守規矩,隻怕會給您帶來麻煩,或是旁人說,咱們這些親戚,都是沒有書禮的野蠻人家。”
如果他不是真的親近衛淵,如果沒有把冠軍侯府也當做自己的家,如此粗淺的話,他是萬萬不會說的。
也是如此,衛淵哼了一聲,不與他再做計較,
“彆將蘇家的規矩,還有你跟隨國子監那些老夫子學得禮儀帶過來,隻需教壯哥兒他們識字就好。”
張邦昌皺眉道:“舅舅此言差矣,壯哥兒將來會繼承您的爵位,他事關咱們這幾脈的榮辱興衰,一些規
矩、禮儀,應當早早刻在他骨子裡,豈能有所鬆懈?”
衛淵深深皺起眉頭。
擱在以前這個時候,他就要揍張邦昌了。
實際上,這麼些年來,衛淵沒少揍張邦昌。
但昌哥兒就主打一個嘴硬。
他認為對的事情,他就會堅持到底。
他的迂腐,是表麵的,他想事情,往往比盛長柏更縝密、周全。
就連盛長柏有時都說,昌哥兒勝他年幼時多矣。
昌哥兒,是一個心裡能裝下事情,也敢於求變的讀書人,他的求變,是在骨子裡,而非浮於表象。
就在衛淵明顯有些動怒的時候,明蘭連忙道:“表弟,你怎麼來的?”
張邦昌施禮道:“回表姐,弟是走著來的。”
走著來的?
明蘭連忙拉著他的胳膊,“走累了吧?先歇歇。”
張邦昌搖頭道:“弟已經歇夠了。”
衛淵猛地一甩袖子,“哼,歇夠了就在走回去吧,不讓你給壯哥兒和靜姐兒啟蒙了。”
說罷,張邦昌作揖道:“舅舅喊外甥來給弟弟妹妹啟蒙,外甥思前想後許久,這啟蒙之事,還是交給外甥吧,彆人來,我不放心。”
“而且,舅舅貴為太傅,統領我大周軍馬,自當軍令如山,豈可朝令夕改?”
衛淵指著他的鼻子,“你!”
張邦昌作揖低頭。
一旁張桂芬看到這裡,不禁莞爾笑道:
“誰讓你早幾年的時候,動不動就打罵昌哥兒?”
“如今昌哥兒大了,又有功名在身,不似從前,你也不能再像從前那樣打昌哥兒。”
“今日讓昌哥兒說了你幾句,你這個當舅舅的,就氣得不行了?”
衛淵扭過臉,不再說什麼。
然而,昌哥兒卻無比正色的開口道:
“舅媽此言差矣,我是您二位的外甥,是晚輩,縱然長輩有錯,我這個當晚輩的,也絕不敢言說長輩,還望舅媽莫要如此說。”
聞言,張桂芬愕然。
明蘭則是搖了搖頭,暗道:
“我這表弟,那都好,就是個榆木疙瘩,不通人情世故,家裡人給他說兩句玩笑,他倒是當真了。”
昌哥兒真的有當真嗎?
其實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