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倩影自山中走出。
寒夫人一身白裙,手中長劍倒映寒光,如霜雪遮覆這一方山頭,任雨勢是大是小,那落下的雨露皆在其周身自然分隔,化作朵朵水花墜落,輕柔之中,自有凜冽劍意流轉。
對沐霜城的民眾來說,寒夫人是一個極為低調的女子,身為寒家的主母,幾乎不出現在其他人眼前,對沐霜城寒家的那少數新招不久的下人來說,夫人是一個性格恬靜的溫婉女子,幾乎沒有人見過她動怒。
但對經曆過當年大戰的人來說,淩落霜這個名字,足以給他們內心的防線狠狠錘上一記,威懾力甚至可以比肩寒寧天。
寒寧天,淩落霜,這一對夫妻在當年,不知令得西風烈何等的焦頭爛額,在戰爭的中期,西風烈才陡然發現這兩個地位崇高的“奸細”,若非他們後方有些人與他們並非一路,不合時宜的使絆子,他們才沒能挽回義軍的頹勢,最終不得不全家一同撤走。
其中的過程,寒蘊水已對江月白坦誠了一部分,可她畢竟年紀尚小,無法記清前因後果,更無法將此事之前那一段全家出遊的旅程與後麵的逃亡歸結為同一件事。
真正記得全過程的,唯有寒寧天,還有她。
一十三年不見,當年的落霜劍仙依舊風姿綽約,在她拔劍的那一刻,麵上的煙火氣已然儘數被凜冽的劍意所替代。
藏鋒已久的寶劍,不會因為久不出鞘就淪為廢鐵。
她抬頭望天,雖是仰望,卻沒有任何敬畏。
西風烈低下頭,視線與淩落霜充滿殺意的目光對碰,片刻後淡淡一笑:“都出來吧,省得我一個個將你們翻出來。”
“不過……燕垂,周勝,林遙,你們三個,現在還有膽子出現在這裡?”
山中林木間,三道身影先後走出,立於寒夫人身後,再不隱藏周身氣息。
若是江月白在此,必然能夠認得出,這三位就是沐霜城寒家的三位長老。
當時他沒能感知出三人確切的修為,隻覺得他們深不可測,而現在,他們已將自己的修為全麵展現出來。
三人,皆在仙階之中。
寒垂……不,應當是隱姓埋名許久的燕垂,毫不畏懼的直麵西風烈的目光,大笑道:“閣主為天下大義而戰,雖敗猶榮,我三人一生坦蕩,何懼奸邪小人攻訐?”
閣主?
聽到這許久不曾聽到的稱呼,西風烈眼眸微垂,自有寒意流露。
“你們那一屆的西風閣,一共有二十七人,最終願意跟著他忤逆我的,也不過你們三個。”
周勝冷笑道:“不要忘了,還有二十三人,被你殺了個乾淨。”
對其鋒芒畢露的話語,西風烈隻淡然出聲。
“當年,你們是孤獨的,現在依舊如此。”
西風烈隨意將手一揮,天地之間,狂風驟起,如一道大幕落下,將方圓百裡區域儘數封鎖。
淩落霜凜然不懼,手中劍指青空,劍光再動,光耀四方。
“那又如何,西風狗賊,今日我便要為我兒子報仇雪恨,看你這大風歌,如何攔得住我手中白淵!”
……
西聖域中,曾有女子風采如仙,持一名“白淵”之寶劍,身負太素之靈體,遨遊四方,不知令得多少年輕俊彥傾慕不已,便是當年神劍山莊首徒商春秋,都曾望著她背影久久出神,歎求而不得。
在當年,她乃年輕一輩劍修中的翹楚,卻並非神劍山莊中人,在她眼中,神劍山莊雖無愧劍道聖地之名,卻與她的劍道不合,對於當年小劍聖的邀請,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回絕。
天下英豪千萬,她隻願取那自己看得上的一小瓢,若非人中龍鳳,哪能得她垂青?
而在那時的初原城,她遇到了一個姓寒的男子,其在當年的西聖域亦是頂尖,各方麵均不在她之下,因為一些好奇心或是爭強好勝的念頭,暫居初原城的她,開始與他進行試探性的接觸。
於是不棲梧桐的鳳鳥,有了自己的歸宿。
而無論當初還是現在,這個名叫淩落霜的女子,都是這個時代頂尖的劍修。
她這一劍刺出,四方皆是劍光,如神光照耀天地,足以滅去其中一切邪祟。
這些年她韜光養晦,不曾練劍修行,但不曾放下劍意的修煉,此番全力出劍,隱藏在劍光中的浩蕩劍意,在十三年的積蓄之下全然爆發。
周邊靜止的狂風出現道道無形劍痕,看似尋常而微不足道,卻似要將禁錮的天地生生斬裂。
而西風烈身後玄金衛的黑金甲胄之上,更是出現了一道道細小卻清晰的劍痕,若是一名仙人的肉身,哪怕其經常以仙氣淬煉自身肉身,也隻有骨斷筋折,四分五裂的下場。
但在劍意之前,西風烈隻微微眯眼,伸出手掌輕輕拍下。
啪。
方圓百裡之內,再無風起。
無風之地,一切似儘歸靜止。
那道劍光被迫停滯,其間萬千道劍意亦無法再前進半分,隻一瞬,淩落霜的麵色變得無比蒼白,握劍之手不住顫抖,似乎承受著巨大的壓力,隨時可能被那無形的浩大力量直接碾碎。
她的身體承受著巨大痛苦,麵色卻是快意,完全沒有當年仙子的孤峭絕倫風采,反而更像是一個瘋婆子。
她在笑。
在她的身後,寒家名義上的三位長老俱被壓製著一身力量,不得不半跪於地,麵上卻也沒有畏懼,隻有對西風烈嘲弄般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