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白將跟隨武陽君同回聖王城,這個消息很快不是什麼秘密,一尊神座瞞天過海之後再不隱藏行跡本就引人注意,隻是對於聖王城內的諸多勢力,武陽君身邊的那個,在不久之前還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的家夥,才是更加值得投入注意的存在。
裁決司也因此迎來了一個過往不怎麼會出現的客人。
“我需要一個解釋。”
偌大的裁決司總部中,天神會首座洛存寅端坐一張紫檀木椅之上,接過仆從新泡好的清茶,動作神態俱是悠閒自在,語氣卻是沉重,透著毫不掩飾的壓迫力。
天神會三十六元老之中,洛存寅居首位,作為天神會的首座,在這神皇之位空懸的時代,儼然掌握當今天下權勢的最巔峰,他若要責問一人,便是三大家的家主都得順從服軟。
但如今與他對坐的,是裁決司的烏江司座。
先皇崩逝之後,裁決司與天神會爆發過激烈衝突,縱然最終的結果是裁決司棋差一著,烏江司座選擇退讓,自此大權儘落天神會,他也是在那時的情境中,洛存寅明麵上唯一有資格來扳扳手腕的對手。
無論當年還是現在,烏江司座敬重眼前的老人,但絕對不會畏懼對方。
然而在某種程度上,他們從來不是敵人,一直都是共同作戰的戰友。
“我自有我的道理,倒是洛首座您,為何也對一個小輩如此看重。”
“那是聖人的傳承。”洛存寅輕咳兩聲,麵上露出嚴厲神色,就連那已掩蓋不住渾濁的雙眼,也透出無比堅定的精光,“聖人入世,天下必亂,君昊當年未有因果牽扯,尚且攪得一片天翻地覆,如今此人身上因果遠超君昊,性情更是不顧禮法尊卑,大逆不道,昨日可明殺欽使,強扭星昭,高調宣告自己的存在,明日,他就敢站在皇城上耀武揚威!”
“你今日不殺他,再給他幾年時間,當他禍亂人間時,誰人能阻?”
洛存寅手中清茶波瀾不定,不知是老人情緒太過激動,還是他的雙手已止不住顫抖。
“你也算半個軒轅皇族中人,怎不知其中輕重?”
烏江司座淡淡道:“首座是聰明人,何必妄自揣測未有之事?”
“說到底,還是你想放他一命。”洛存寅雙目瞪視對方,片刻後低下頭,以一口溫茶壓下喉中不暢,“也罷,現在既然是君昊看著,應當翻不起什麼風浪,隻是他啊,該放肆的時候不夠放肆,不該放肆的時候,偏偏又做的過火了些,還是與當年一個樣啊。”
在話中默認了目前的情況,洛存寅卻無法放鬆半分,當時親眼目睹上古魔將悉數伏誅的喜悅,早已在現實的變化之中消弭,作為神國實際上的統治者,他要操心的事情實在太多,到得現在,也隻得憑一副老朽殘軀,為神國謀一個更加光明的未來。
“君昊雖然出格,到底是忍了太久,以他的性情,什麼都不做才是怪事。”
洛存寅微笑感慨著,飲下一口清茶,眼中意味頗為複雜。
武君昊此番行事固然霸道強硬,生生晃過了裁決司與天神會,以一己之力將三大家的圖謀連同他聯合裁決司的殺局以實力完全鎮壓,到底是他們出手在先,修行者維護自己同門晚輩本屬天經地義,尤其是武聖傳承這種無比稀有的修行一脈,且江月白雖多番挑戰神國法度,到底斬殺了千顏魔將,功大於過,摘不出什麼錯處,反而是主導裁決司此次出手的他有些理虧。
他不知江月白沒有死去,對神國的未來是不是真的有非常不利的影響,但他並不後悔主導此次對江月白的出手。
一個不敬朝廷,不循法度的武聖傳人實在太過危險,神國需要的是人才,而不是無法被控製的不穩定因素。
最關鍵的是,他自認沒有那麼長的時間,去匡正一名對朝廷偏見極重的年輕人。
此次事件中,他隻是做了他想要做的事情,如果烏江司座強硬一些,下手利落一些,或許可以趕在武君昊之前殺死江月白,不過那樣,神國的和諧穩定也會受到極大的衝擊,如今這般情形,倒是也不失為一種好結果。
“我很老了。”
感慨聲突兀自洛存寅口中說出,烏江司座神情微凜,並沒有開口安慰。
洛存寅很老了。
這是既定事實,不是幾句話就能糊弄過去的。
先皇在時,他是先皇的老師,本就是在輔佐三代神皇後致仕回鄉頤養天年的情況下重新踏入朝局,為尚未坐穩皇位的先皇竭力穩定內政,打下前些年安定的基礎,如今先皇已逝去多年,以他這用丹藥強撐方才具備的仙階修為,以及早年受過的舊傷,千年仙壽終究隻是虛妄,現在的他,已經是肉眼可見的衰老。
“你是不是也很想我死?”
洛存寅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微黃卻結實有序的牙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