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江司座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世上沒有人敢回答這個問題,但人們在心中大抵有著一個答案。
洛存寅更清楚,他所在意的那些人,心中的答案是什麼。
三大家此次行事已經完全在神國的法度之外跳舞,為擒一人而互相攻伐,再因各自不同的理念需求而或戰或和,恰如現在這片天地一般混亂。
天神會中,不一樣的聲音已經悄然蔓延,就連那座沉寂又鬨騰的天星殿,似乎也醞釀著一切彆的想法,那位因故躺在病床上的司空教宗想做什麼,沒有人看的分明——掌握九天星盤的他,才是這世間最接近天道的人。
“放心吧,那一天已經不遠了,若我看不到那一天,就請你代為看看吧。”
洛存寅微笑喟歎,在仆從攙扶下告辭離去,身形佝僂,已完全是一副老人的模樣。
數十年的窮心竭力,耗儘了這位老人的精神,上古天魔的威脅被徹底拔除,更是讓這位老人心中去一大患,令他能夠更加放心的將未來托付下去。
烏江司座麵無表情的目送這位天神會首座離去,於其將走出裁決司時,長揖及地,以為送行。
“首座大人,保重身體。”
洛存寅無聲笑著,沒有轉頭,哪怕有仆從攙扶,他也執拗的用著隻屬於自己的氣力,唯有支撐不住時,方才借一借旁人之力。
洛存寅一生最大的功績是什麼?
不是造就四朝的政通人和,那已是眾先皇勵精圖治的功勞。
不是以天神會首座之身總齊五域,那是神皇才能擁有的待遇,史書之中,隻會記他一筆僭越。
不是平定上古魔將,令天下再無魔災,這是諸多強者共同完成的功績,不可加諸一人。
至於三家爭位的亂局,如今的天下看似平穩,實則暗流湧動,甚至完全可以說亂成了一鍋粥,無論如何都算不上是功績,或許在不久的將來,他這位三家爭位的主導者就將作為混亂的禍首,永遠被釘在恥辱柱上。
可無論他自己,還是烏江司座,以及天神會中的少數親信之人,都清楚,這才是他晚年最大的功績。
三大家做大早已不是一兩任神皇的事,這三支旁支本就可算是神皇之位的候補,可神皇隻得享受常人壽數,三大家中人卻能修成仙身,縱因為血脈問題享不得千年高壽,活個數百年,熬死數代乃至數十代神皇依舊不成問題,雙方的實力本就不對等,全靠軒轅傳承讓神皇能夠穩壓三家一頭,然而依舊讓他們不斷坐大,在近百年更是膨脹得不成樣子,在先皇猝然崩逝的情況下,若無一人掌控大局,三大家必然入主皇城,過往軒轅皇族傳承的規矩將被徹底廢止,然而因為洛存寅,那一切都沒有發生,三家爭位依然將皇位的歸屬權放到了他們眼前,但絕對的主導地位,始終在天神會的首座身上。
三家爭位卻也從不局限於三大家之內,百廢待興的西邊,不奉王令的南北兩邊,以及自顧不暇的東邊,五大聖域各有各的混亂,在爭位的浪潮之中,其中生出異心的,本就與朝廷離心的,都會一股腦地跳出來,三大家在爭位中實際上的任務,就是壓服這些對聖王城形成真正威脅的存在。
此為驅虎吞狼之法,所圖甚大,對施計之人的要求卻也極大,一個不慎,可能就是一場恐怖的浩劫,將聖王城的權威悉數淪喪,而洛存寅,正是那個能穩穩掌控大局,坐山觀虎鬥的謀局者。
聖王城真正的頂尖戰力無不願意站在他這一邊,幾名神座看似數目不多,卻已足以扼住天下命脈,以大義的名分更足以壓住一切,隻是,似乎隨著他的心力窮竭,這種內部的無形聯盟也有了鬆散的跡象。
正如他沒能阻止武陽君的行動,每日寅時起,亥時方休,總攬百官諸事的他,終究心力漸衰,快到了油儘燈枯的時候。
上了這條不歸路,便沒有抽身的可能,一旦失敗,洛存寅之名將遺臭萬年,再無生前身後名可言。
而哪怕明知情形如此,在生命的最後時光,他也毅然投身其中,並會儘其所能為神國排除一切隱患。
無論大小,無論顯隱,他都不會放過。
畢竟,他要的並非拖延十年的權宜之計,而是神國破而後立的新生!
老人佝僂身子,渾濁雙眼中儘是決心,仿佛回到了那一年的科舉放榜前。
當年的年輕學子,如今的年邁首座,所願皆不過青梧學宮前那一碑之言。
窮畢生之力,願為萬世開太平。
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