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 I(1 / 2)

我成了祁朝的新皇後。

年方十九,在現朝我不是最年輕的皇後。

甚至隻是個繼後。

朝堂內外皆飽受爭議的繼後。

聽旁人所說,兩月前人人都傳祁朝新皇帝癡迷一封號為“姈貴妃”的絕色女子,風頭蓋過中宮皇後柳氏。

而後姈貴妃墜崖身亡皇帝竟一怒之下廢皇後、除柳家。

人人都道皇帝乃一癡心人誰知又迷戀上了樓蘭送來和親的公主,一舉封為一品德妃甚有封後之意。

而最後他打了所有朝廷官員乃至天下人的臉,反而娶了我。

現在,人人都傳祁朝皇帝在羌城春獵圍場看中一女子並將她帶回宮中一舉封為皇後。

此事傳到朝廷立刻惹得眾說紛紜,後來得知這一女子乃藍家長女這才息事寧人。

這個女子就是我。

而後坊間又流傳起了我與皇帝相識的妙文趣事。

祁朝隱都最大的商賈之家長女藍泱兒調皮純真誤闖皇家羌城圍場被皇帝的箭刺中,一箭就如同一根紅線,皇帝對她一見鐘情帶回宮中一舉封後成為祁朝最美的佳話。但是我想說的是——事情根本就不是這樣!

那日明明是我發現了躺在馬旁身受重傷奄奄一息的洛殷離,是我將他放在馬後走了兩裡地才尋得了人家救了他一命。

哦對了,洛殷離姓洛名殷離,小字八郎乃祁朝的皇帝。

要問我為什麼救了他——其實我根本不知道那日我費力救起的男子是當今天朝的皇帝。我隻記得那日他一身精白色盤龍繡文騎裝,一張已經沒了血色的臉的急促痛苦的喘息聲,一隻箭射進他的腰間鮮血淋漓,我也沒有注意到他有多好看,我隻記得他那騎裝袍邊上繡著木槿花的圖樣。

白色是我最喜歡的顏色。

白色重瓣木槿是我最喜歡的花。

如果說這天下人皆有三大歡喜,那我便是白色、木槿還有桂花糕。

至於那些一直存在我腦子裡的詩詞歌賦,我倒是不記得我是如何背的下去的。

那時隻顧著救人,後來和他談起此事我倒十分感歎我們二人之緣,喜愛木槿的男子少之又少,更何況他身為帝王,竟允許繡房繡著如此短命的花。

木槿花開畏日長,身為一國之君如此喜愛木槿,我隻覺世間能有如此一知音也就夠了。

樓蘭的冷風打在我臉上生疼,雖然已經入了夏,隱都也都換上了夏裝,但在這邊地樓蘭,風還是會刺痛臉頰。

洛殷離明日就會來迎我入宮了。

我不是樓蘭人反而是個地地道道的隱都人,但我不知怎麼冥冥之中就極其喜愛樓蘭。人人都說離了家鄉最不該忘的就是家鄉的一切,我敬重隱都為皇城但心裡卻極喜愛樓蘭,我喜歡這裡的無邊草原,我喜歡這裡熱情的人民,我喜歡這裡到了夜晚伸出手似乎就碰得到的低垂星空,我愛這裡的一切,從未想過這輩子我會進宮。

皇宮我從未去過,可卻也猜得到。那四四方方的天就那麼一塊大,古往今來有多少紅顏命喪後宮我不是不知道,曾經我對皇權富貴嗤之以鼻並對哥哥揚言此生此世我寧嫁一買燒雞的貧民也不願踏入宮門王府半步,最後我竟接到一道立後聖旨。

不過這一切歸根結底,我卻否認不了我真的喜歡他。

其實藍家在不久前剛經曆了一場劫難。

我的記憶也隻是在那深深的一覺中才開始。

半年前我記得那日我在一個簡陋的草屋中醒來,眼前便是一個生得幾位陰柔似女子的男人。

他眼中似有驚恐,我卻什麼都記不得了。

他慌忙叫了大夫,大夫說我是由於腦袋磕著了所以失憶了,至於多久會康複都是未知數。

由於記憶的缺失,那幾日我過得渾渾噩噩,望著窗外隱都陌生的一切,我隻覺得空洞,我仿佛置身於紅塵之外,甚至動了好幾次自裁的念頭,好在我有一個好哥哥,哥哥仿佛就是上天賜予我的恩幸,他每天帶我在林中散步、每天去隱都的長街給我買我最愛吃的桂花糕,他還每天傍晚坐在我的床榻旁給我講以前的故事。

他說他叫藍亦安,是我的親哥哥。

我是通過哥哥口中的故事才知道我竟是隱都乃至祁朝最大的商賈之家藍家唯一的女兒。藍家以酒商出名並以數十年的時間在祁朝盤根錯節,他安紮於皇城隱都,不僅控製著祁朝的經濟命脈,還與皇室沾親帶故,是隱都多少世家豔羨的對象。但是天有不測風雲,在我受傷的前幾天正逢皇帝迎娶姈貴妃大赦天下,父親心懷慈悲給勞民都放了假,隻能自己帶著我和隨仆親自去祁朝邊境采購釀酒原料,卻沒想到遇到了強盜,父親當場命喪刀下,我不幸墜入懸崖身受重傷,好在哥哥尋到了我才撿回一條命。但消息傳回藍府母親悲痛欲絕,還沒熬得過一個月便追隨父親去了。

哥哥給我談論起此事麵色凝重,卻看不出什麼悲痛。

而於我更是什麼都感受不到,聽了這故事我隻覺難受,我雖什麼都不記得了,但是我能感受得到我的心空落落的一塊兒,我相信父親母親是極其寵愛我的。

想到這兒,心下還是止不住悲慟。

“泱兒!”身後突然響起的如黃鸝婉轉的聲音拽回了我的思緒。

看見來者我笑了笑,伸出手拉住女孩兒,“阿櫻你來啦!”

阿櫻是我和哥哥從隱都遠道而來結識的樓蘭女孩,因為我和哥哥是受皇室接待的,所以樓蘭皇室便派了侍女阿櫻服侍我,我們兩個倒是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怎麼啦阿櫻?”我瞅瞅一屁股坐在我身邊似乎氣鼓鼓的樓蘭女孩。

“他們來的前幾日我覺得新奇,現在瞧著他們我真覺得悶得慌。”

見阿櫻朝著樓蘭大皇宮另一側燈火通明的天努了努嘴,我知道她說的是洛殷離派來的那些迎親使者。

“他們都是地地道道的祁朝人,更何況是宮人,自然是拘禮拘的厲害得很。”

“可是你明明不一樣啊!你明明也是隱都人,可我和你待在一起便覺得舒服得很。”阿櫻晃了晃頭,那樓蘭特色的珠子叮當作響。

“我們隱都好男子可是很多的哦,要不要我回了隱都給你尋一天底下最好的男子嫁與你呢?”我眨了眨眼。

“喂!”阿櫻笑了笑我,推搡我一把。

“我可是認真的,你當真不想去隱都看看?”

“去了隱都又有什麼用?我無親無故的,去了隱都也不會有人陪我玩。”阿櫻躺在草地上,看著那低垂的星空,喃喃道。

聞言,我微微一愣,想說的話剛湧到嘴邊便咽了回去,我咬了咬唇,垂下眸,心裡堵堵的有些悶得慌,是啊,入了宮便再也出不去了,即便我再不識禮數,也不能壞了宮中的規矩。

阿櫻似乎察覺到我的不爽,她彎了彎唇角,坐了起來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啦,隻要皇帝在意你,你又擔心什麼。”

聞言我舒了舒心,臉伏在膝上,突然較起了真:“你說他真的喜歡我嗎?”

“當然啦,否則他為什麼娶你呢?”阿櫻歪歪頭,“雖然皇帝可以後宮佳麗三千人,但是皇後之於皇帝就是妻子,我聽說祁朝男子可以有很多妾室但妻子就隻有一人。”

“可是他曾經也娶過彆人,也曾經有過妻子。”我輕聲輕語道:“他廢過自己的第一人妻子,那我是不是也會——”

“呸呸呸,”阿櫻急忙來捂我的嘴:“明天就是大婚之日了,怎麼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阿櫻,我現在不知道該不該後悔了,”看著阿櫻水靈靈的眼睛,我鼻子一酸,下意識道:“哥哥極力反對我入宮,可那日我鐵了心也和他在一起,你說——我是不是錯了?”

“不會的泱兒,”阿櫻搖了搖頭,安撫地緊緊拉著我的手,暖和的溫度傳遞到我有些涼意的手,“皇帝他對你這麼好,你又那麼喜歡他,兩個互相相愛的人在一起又怎麼會厭倦呢?”

我看看阿櫻天真無邪的眼睛,抿抿唇笑笑,洛殷離他的確對我很好,可他同樣也是個城府頗深的人,我與他相識整一月都沒有識破他的身份。

那日我將受傷的他好不容易用馬駝到了羌城最近的一戶人家,我不顧一切地敲響木屋的房門乞求他們能救救受傷的他。

好在大夫妙手回春,把他從閻王爺那兒拉了回來,大夫說他雖然看起來身體健壯,但實則底子已經十分虛空,加上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疤不少,導致他身體十分的脆弱。

由於人手不夠,大夫操著十分難懂的羌城話告訴我老伯和婆婆來按住他抖動的身體,讓我將箭頭拔出。我從來沒有乾過如此血腥之事,可看著躺在床上後臉色蒼白、額頭布滿冷汗已經近乎昏迷的陌生男子,隻好咬了咬牙,硬著頭皮揉著力道將箭頭拔出。

一瞬間血肉翻出,血止不住地汩汩流出,我現在還記得隻看見他痛得後背全躬了起來,額頭不停淌下的冷汗似乎都浸進他緊閉的眼角了,痛苦地身體不停地扭動著,老伯婆婆兩人都差點沒有壓住他,這一幕看得我是心驚肉跳,不知他到底是受著多大的煎熬。

又粗又長的骨針紮下,昏迷的他痛呼一聲又將聲音壓了下去,脖子處的青筋全部暴處,渾身簌簌顫抖地更像是秋天裡凋零的枯葉,一針一針下去,他如同一隻被反複煎烤的魚,整個身體裡再無半點兒生氣,如同一具已沒了任何感覺的屍體。

我當時甚至是鬼使神差伸出了手指,“你要是痛就要我的手手指吧……”

我現在還記得我說過的話。

也不知道我當時是著了什麼魔說出這樣的話。

傷口縫合好了,他也因為過度疼痛而昏睡了過去。

後來我知道救濟我和他的那戶人家的老伯伯是個木匠,老伯和婆婆的中原話雖不是很好但我還是勉勉強強聽懂了些,還學了幾句羌城話。

比如我叫老伯“波瓦”,叫婆婆“姆媽”,而波瓦和姆媽無兒無女,便叫我“丫頭子”,叫他為“巴郎子”,意思是美麗的丫頭和英俊的少年。

我一直都喜歡樓蘭,這一下子學會了四句樓蘭語我歡喜地不得了。

而波瓦和姆媽甚至以為他是我的夫君,知道我紅著臉連連擺手否認,波瓦才感歎道:“多好的巴郎子啊,願他能一直身體健康。”

聽了波瓦的話我不禁也有些難過,他明明生得好看身材健壯,怎會帶了娘胎的弱症,身上還有那麼多觸目驚心的疤痕?

那天晚上我吃了姆媽做的湯飯,感覺新奇美味得很,便給他端了一碗進去,沒想到他真的碰巧醒了過來。

對上他那雙比墨玉還要透徹的墨眸,我一失神差點打碎了瓷碗。不光我有些發愣,他也是有些結巴,眼裡寫滿了不可思議。

“你一個男子,怎麼冒冒失失地闖進皇家圍場了?要不是我看到你了,你可能就撐不過來了!”

“我……”

見他的薄唇囁嚅不知該說什麼,我擺了擺手笑了笑,想要極力緩解尷尬:“我叫藍泱兒,你叫什麼名字?”

“藍泱兒、泱兒、泱兒……”

他一直在重複我的名字,十分古怪。?本站域名已經更換為()?。請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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