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 I(2 / 2)

“你可以叫我——八郎。”末了,他說。

“八郎?這是什麼名字嘛?你是你們家排名第八嗎?”

“我——我也不知道,隻知道自己叫八郎。”

“八郎、八郎,”我重複著這個名字,不禁有些好笑:“還蠻好聽的嘛。”

“你以前可是受過什麼傷?”

我愣了愣,脫口而出:“你怎麼知道?”

“我——我猜的。”

“猜的?”我感到有些好奇,也沒有太在意:“差不多三個月前吧,我不小心墜了崖,腦袋磕到了,失憶了。”

“失憶了?”他似乎十分震驚,“真的一點都記不得了?”

“對啊……”

這個叫八郎的男子可真是越來越奇怪。

他的確很奇怪,奇怪到我竟看不出他是個遊醫。

他說他其實是隱都的醫藥世家,隻是家中敗落才無奈當了個遊醫,但是也是想去采集草藥才誤闖了皇家圍場這才受了傷。

他說他的父母全都已經不在了,才會淪落至此。

那天他和我說這話是在波瓦家門口的院子裡,我故作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看看那滿天的星空。

“你知道嗎?他們說人死後便會變成天上的一顆星星,我的父母也去世了,每每想起他們我都會看看星星。”我笑笑,仰著頭,眼淚便不會落下,“你瞧見最亮的幾顆星星了嗎?這其中兩顆啊便是我的父親和母親,而那兩顆就是你的父母啦!”

那天晚上草原上的星星似乎格外亮,吹著陣陣涼爽的春風,八郎也認真地看起了星星,那微弱的亮光似乎將他的魂都吸了去。

“你看,他們變成最亮的星星,為的就是能在黑夜茫茫中為你照亮前方的夜路,讓你繼續勇敢地走下去。”我咬了咬唇,安慰他,也是在安慰我自己。

突然我感到臉頰一片溫熱,我猛地回過神,渾然不知我不知何時竟不爭氣地落了淚,八郎則用他溫熱的指肚替我拭掉淚水。

那天他離我很近,一雙墨眸盯得我背脊發涼。

我急忙錯過他的眼睛,指了指天空:“哎你瞧,今晚這麼多星星明天定是個大好天,要不我們放風箏吧!”

沒想到我隻是為了緩解尷尬隨便說出的事八郎卻當了真。

他認真地點了點頭,“明天,我們就放風箏。”

不過一提到放風箏我還是很開心的,一早便和波瓦要了紮風箏的材料,由於八郎的傷還沒好,我便推著波瓦給他打造的輪椅去了離木屋不遠的那一片草原。

“無邊草原真的好大啊!”站在一隅小丘上,向下看去那一片無儘的綠色,我不禁感歎。

“無邊草原起於隱都,一直蔓延到樓蘭,明明是有邊有際。”

“胡說,那是因為你沒有看到樓蘭的無邊草原!隱都的草原美則美矣卻坐於皇城下拘束得很,這樓蘭的草原於心才是無邊無際,自由得很!”

不經意瞥見八郎,他的眼眸似乎閃過了一絲黯然。

麵對著堆滿桌子的材料,我一時二和尚摸不到腦袋,手足無措了起來,直到我第四次戳破絲絹,隻好乖乖地讓步,將材料都堆在了八郎麵前。

“做風箏首先要做出框架,而且要多選用這樣竹節被削平了的粗竹條和細竹條,你瞧,這樣不平整的就不能要。”說著,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挑起幾根剛剛被她弄壞了的竹條,“幸好波瓦替咱們削好了許多竹條,否則就這麼被你浪費啊這風箏恐怕是明年也放不了了。”

“我還不是看你坐在輪椅上動都不能動,想幫你嘛!”瞄一眼八郎,我翻個白眼,笑笑。

“這個竹條打磨好之後還要燒一燒,要不你——算了,還是我來吧,彆到時候竹條變成燒火用的柴火了。”

初見八郎時隻覺得他溫潤儒雅,幾日的相處下來才發現原來他還是個喜歡調侃的人。

“稍稍燒一下出了油就可以彎了,”他指尖一用力,發軟的竹條便十分聽話的在他手裡彎成了恰到好處的弧度,“這個就叫風箏的翅條。”

不知不覺間我的目光就從那些竹條轉移到八郎認真的臉頰上,他的墨眸裡充滿笑意,又十分認真的比劃著手指,好像是在丈量什麼,“這種稍微粗一些的就是整體的骨架,左右必須對稱,不能有半點兒馬虎,否則風箏便飛不起來了。”

其實他說的話我已經什麼都聽不清了,那一刻我隻是在感歎世間怎會有如此相貌堂堂的男子呢?

哥哥生得好看,更顯陰柔,但八郎確實一種一切都剛剛好的模樣,劍眉墨眸就如同狼毫一筆一筆勾勒出來似的,健康白皙的膚色襯得他似乎更加光芒耀人,既不太過如女子般陰柔又不太過陽剛如樓蘭男子般粗獷,許是因為他特彆的氣質,一站在那兒他似乎就像是這世間的主角,有時我甚至在想他究竟是不是一個遊醫。

“翅條剛好是兩倍,兩倍的長度剛剛好,會讓風箏飛得很平穩。”他微微頷首,雖然坐在輪椅上,可絲毫不輸風度:“這個便是翅撐條和翅聯條,取稍細些的竹條,但是上下粗細要一致。”

聞言,我回過神,趕忙從滿地長短粗細都不一的竹條裡翻找著符合要求的竹條,光找竹條我已經眼花繚亂,恨不得把頭埋進去。

“再來兩根長些的細竹條,做支撐用的。”八郎不慌不忙,一步一步有條不紊,指尖捏起了一旁波瓦給澳我們的細彎刀,一絲不苟地拿起幾根竹條修削減薄,“這個是尾條。”

“尾條肯定到時候就是五顏六色的好看的鳶尾了。”

見他左繞繞右繞繞,不知不覺竟打好了一個結。

“哇八郎,你不愧是大夫!手這麼巧啊!”我驚歎道,手也學著他似的在空中亂擺著,“這看起來可就難死了,幸好有你!否則我真的做不出!”

“綁線的方法有很多種的,不過我隻會這一種,這個方法好像叫——鎖扣。”

“鎖扣?”我好奇地也拿起了一旁廢棄了的兩根竹條,“我也試試。”

看著八郎的手半學半做,一條麻繩在自己手裡亂得不成樣子,我有些沒了耐心,卻沒想到最後用力一扯自己竟歪打正著地纏出了一個鎖扣。

“啊!我成功了!”這一刻,我驚喜道,自己仿佛就跟當上了狀元般高興,忍不住顯擺了起來:“你瞧你瞧!我做出來了!”

“想不到被你瞎貓碰上死耗子了嘛。”

“哼,那也是本姑娘聰明好嘛!”

大概又過了一個時辰左右,看著他手裡的風箏正一步步成型,我驚歎之餘都有些困了,隻聽得到他在耳邊時不時念叨著什麼“裱糊”、“淨邊兒”什麼的。

終於,他手裡終於紮好了一個看似是小鳥兒狀的風箏,隻是還都是通體發白的絲絹,還沒有作畫。

“畫什麼好呢……”調好了墨汁,他手持了一管狼毫,陷入沉思。

“畫畫什麼的我可不擅長。”我念叨著,倒也不是不擅長,是紮風箏時間太長,肚子早就咕咕叫了,剛剛趁著他裱糊的時候我便跑回了波瓦家跟姆媽要了兩個白餅,這才跑回來坐在草地上啃起了餅,有吃的在手裡,哪還管什麼畫畫?

“喂!我畫好了!”咽下了最後一塊餅,終於看到八郎揚起了手裡三次上色終於全乾的風箏,正值正午,他背對著陽光揚起風箏的樣子讓我有些發呆。

那一刻我似乎有些恍惚,太陽光刺痛了我的雙眼,八郎的身影似乎與我眼前不知不覺浮現出的一個身影重合了起來。

他們的樣子十分相似,隻是模糊的另一個他的身後,似乎是一片紅牆綠瓦。

“想不到你還會畫畫啊!有你的啊!”是個經典的風箏鴛鴦,翅條邊緣的羽毛顏色鮮明而薄,根根羽毛栩栩如生,大麵積的主色調由明至暗逐漸過渡,下筆墨水十分均勻,沒有泅濕也不乾澀,飽濕恰當,顏色之間銜接的一點都不生硬,均用此法紙鴛鴦細膩獨到、精妙絕倫。

我不禁讚不絕口,小心翼翼得生怕把風箏弄壞,歪著頭細賞起來,“畫的好看,可是風箏不都是這個樣子嗎?要是能有點兒特彆的就好了……”

“哎!我們作詩好不好?”

“作詩?”他一愣。

“對啊!你瞧這中間正好空一塊,填詩一首剛剛好!”我興奮地指指鴛鴦中間的留白,激動道。

說了這話我便後悔了,八郎隻是個遊醫,哪裡懂什麼詩詞歌賦?這不是特意叫人家難堪?

“好啊。”正在懊悔的我突然聽到八郎同意的聲音

“那我先來!”我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盤起腿遠遠地望著隱都的方向,突來靈感:“久在樊籠望天邊。”

“城頭斜陽亦自哀。”八郎與我對仗上。

“抬頭相思身後事!”

末了,八郎那邊突然沒了聲音,我回頭看看他眼色似乎突然黯淡了下來,良久,他才緩緩吐出幾個字:“暮落當初何相識。”

我一愣,正揮舞著狼毫的手也頓住,我皺了皺眉訕訕地放下了筆:“明明是這樣的好日子,咱們兩個作出來的詩怎麼如此傷感?”

“不過是詩罷了,你怎還較上勁了?”

“可古往今來詩人作詩都是講述生活,如若真把這詩寫在了風箏上還放上了天,豈不是很不吉利?”

“我倒是沒看出來你信這個?”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那這詩都寫了一大半了,總不能放首殘詩吧?”

“我知道了!”我靈光一現,在最後一個“識”字的左點便落了筆。

“這麼稀奇?這是為何?”

“人們不都說寫詩寫詩,一半寫意境,一般寫人生,你瞧,我少寫一點便是一半,所以這首詩便隻有意境沒有人生啦!”

那天晚上我和八郎一同回了波瓦家,我卻久久坐在榻邊睡不著覺,也不知為何總是呆呆地望著窗外的星空想著那天和八郎作的一首詩,不知怎麼總是有另一首相似的詩久久在我腦海中消散不去,我越想越睡不著,乾脆爬起來拿了張大紅紙將腦子裡的詩寫了下來:

“鳥囚馬係淚兩滴,滄海笙歌與君依。天高海闊思君切,心向天涯徒哀思。”

末了我拿著這張大紅紙映在微弱的燭光前出了好一會兒神,這詩在我所讀過的各大詩書文集裡都找不出,難不成是我以前自己作的?那我究竟是在何情景之下會作出這樣悲慟的詩?腦海中失去的那十八年究竟發生了什麼……本站域名已經更換為()?。請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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