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鳳平生性情散漫,都忍不住在聽到這句答案的瞬間扭曲了麵容。
更彆說是黃蓉郭靖這樣初出茅廬的年輕人。
就連自認自己已是個魔頭的梅超風,都有一瞬的呆滯,懷疑自己聽錯了話。
“他憑什麼!”陸小鳳怒而出聲。
寥寥數句,足以見得,那方應看簡直像是個邪魔。
他貪婪於美色強占身邊的女子。
他為了保持維係在京中的美名,乾脆把會泄露消息的人殺死。
更有甚者,便是弄出了這樣一個淒慘的“標本”放置在奇珍異獸園當中,隻為了讓人害怕敬畏於他。
天下武林高手若是都如方應看一般行事,將不會武功的普通人當做自己的玩物,那這世上還有什麼公理道義可言!
陸小鳳本想再接一句“報官”,卻又陡然想到,在她方才的話中分明已經說了。
她是因報官失敗才被送回神通侯府的。
更加……可悲了。
“京城之地既有刑部辦案,又有六扇門從旁協助,無論是刑部總捕朱月明,還是六扇門的無情總捕都是排得上名號的武林高手,為何……”
“因為沒有證據。”女子回道。
她沒哭沒鬨,隻淡淡地丟出了這六個字,卻沉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對於方應看這樣一個來頭的人來說,“沒有證據”,對他來說就是最大的保護傘。
司空摘星和陸小鳳知道,這個被展示在奇珍異獸園內的女子,是由他們親自接出來的,但若對簿公堂,他們甚至不必懷疑,先被清算的會不會是司空摘星這個賊偷。
至於方應看做的其他惡事,也自有下頭的人為他擔負起責任,做好掃尾。
更麻煩的是,在他身上,還有一個“神通侯”的名號。
這就注定了,京城裡的各方勢力在對他動手之前,還要考慮更多的問題。
“姐姐,”黃蓉忽然警覺,“那我先前告訴你,他想再對迷天盟動一次手,是不是比我想的還要麻煩得多?”
師青若一麵將讓人送來的鬥篷披在了那女子的身上,以防這春寒露重又讓她剛剛將毒逼出的身體受凍,一麵沒有直接回答黃蓉的問題,而是回道:“蓉兒,你今日和這位小兄弟闖過侯府,與府上新到的門客應該交過手了,你是怎麼看的?”
黃蓉想了想:“若以武功來算,今日見到的幾人裡,也就隻有一個白駝山少主和那個方應看本人有些門道,其他的幾人,武功雖高,卻也隻能算是烏合之眾。但我猜,方應看有底氣將人弄成這模樣,必定還有自己的倚仗。”
“所以他的野心,遠比你們能見到的要大得多。”師青若歎道。
陸小鳳眸光一轉,品出了點意思來:“師夫人的意思是,他將這樣的一批人放在神通侯府的台前,雖然武功不低,姑且能算是些打手,但也難免讓人覺得,他這位方小侯爺在遴選人才上沒什麼本事……”
“他若敢來,一並殺了就是。”關七冷冷出聲。
師青若回頭看去,就見他麵上的神情和他早前說“殺了所有攔路之人”的表情一模一樣,不由搖了搖頭:“有些時候可以一力破萬法,有些時候卻還是要遵守規矩辦事。方應看背後有方歌吟,也就意味著,效力於方巨俠的幫派都是他那位義子的後台,若是他平白無故身死,京城反而才要亂起來。”
亂起來影響到的是更多的人,這沒什麼好處。
“那就讓方歌吟來京城,我同他打。”關七聽不明白這當中的彎彎繞繞,回答得乾脆利落。
這話一出,在場眾人都沉默了片刻。
可他們又不得不承認,以關七這等直腸子的性情,說出來的竟是一句最正確不過的話。
方應看的小侯爺位置,是因為方歌吟的救駕功勞得來的。
方應看在江湖上的地位,也不是因為他長袖善舞,而是因為他有一個好義父。
他如今不思報國進取,反而做出了這等滅絕人性的惡事,本就該當讓方歌吟來了結這個禍患。
子不教,父之過——
這是再清楚不過的事情。
“可就算讓方歌吟前來京城,將他的義子打殺賠罪,這京城便乾淨了嗎?”師青若闔目沉吟了片刻,方才徐徐開口:“這汴京城中,神通侯府甚至該算最不成氣候的一方,隻不過是先前藏在這汙水潭下,現在陡然被揭發了出來而已。”
殺了一個方應看,又真能解決這世道嗎?
她倏爾話鋒一轉:“我是不是沒同你們說過,我來京城之前的事情?”
朱小腰倒是稍稍知道一些,但也知道得著實有限。
聖主夫人能拉攏到白愁飛和王小石,必定是先前和他們有過一番交情。
按照金風細雨樓探查得來的情報,便是從湖北那頭過來的。
但再多的事情,便無從得知了。
師青若道:“再早的事情就不提了,隻說這半年間的事情吧。我到洞庭湖一帶的時候,正逢那頭出了樁大事。”
“洞庭水陸兩道的大幫長空幫遭人滅門,幫中要員都是先中了劇毒,而後被人趁亂殺害,幫中供奉的功法萬古神指消失無蹤。長空幫在時,湖北地下買賣有人坐鎮把守,還沒到那麼張揚的地步,但長空幫覆滅,有些蛇蟲鼠蟻就紛紛爬上台麵來了。”
“我不會武功,不慎著了彆人的門道,被人給拐去了個買賣人口的地方,在那裡聽到了些消息……”
當這位如今形象光鮮,衣著體麵的迷天盟聖主夫人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因為話中和現實的反差,讓人險些覺得那得是很久之前的事情。
可再聽她話中,竟然距離如今也隻有半年的時間。
但更令人震驚的,還是她話中的內容。
“江湖上的鏢局船幫,比起在京城裡站穩了腳跟的金風細雨樓,還是更信任六分半堂的名聲,就連有些做暗地裡買賣的也不例外。諸如洞庭湖一帶的硯墨齋,按名字上來說是個文化人的地方,實際上卻是個戲班子,還不是個一般的戲班子。”
“硯墨齋顧老板最喜歡的一門雜藝,叫做人球,就是把人用沸水燙了,塗上螯子粉,又或把人手腳反捆接一起,再踩斷他的腰脊,看客同情這樣的軟骨人,就自然會多給些銀錢。”①
黃蓉已聽得倒抽了一口冷氣。
一想到師青若曾經流落到這樣的地方遭災,若是沒能逃脫便要落個這般下場,便更覺駭人了。
“我算運氣好的。”師青若繼續說道,“那位顧老板有六分半堂的庇護,本就行事無度,趁著年末要做一筆大買賣,正好遇上六分半堂有意在湖北擴張生意,要對幾個重要人物動手,將他們的孩子製成人球,再驅散回去以示警告,就將我們這一批新擄掠來的人從湖南趕到了湖北,用以混淆視聽,好方便他們轉移這一次的貨物。這批貨物當中,甚至還有湖北聞巡撫的獨生兒子。”
陸小鳳喃喃:“這算什麼運氣好……”
師青若冷笑:“因為一個用於分散注意的誘餌,根本不需要知道長了什麼模樣,也暫時可以全須全尾地活著。而另一個好消息是,這出北上的邀約原本就是個騙局!”
她的聲音愈發冷冽:“六分半堂在湖北的名聲經營得還算不錯,和那位聞巡撫雖然就一些利益瓜分沒談攏,但也沒到撕破臉皮的地步。經由這麼一鬨,反而隻會讓他徹底倒向金風細雨樓那頭。”
“至於為何會突然多出這麼一出,正是因為——負責牽頭此事的六分半堂十二堂主,根本就不是六分半堂的人,而是臥底在其中的金風細雨樓薛西神!在前來見這幾位雜耍老板前,他也早將消息通傳給官府了。”
“舍棄掉十幾個孩童的性命,換來湖北數名黑/道惡人與顧老板一並落網,同時還讓六分半堂損失了前來探查情況的九堂主,金風細雨樓做了好一筆買賣。又恰逢王小石和白愁飛途經,將我給救了出來,也算是全身而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