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西神位列金風細雨樓五大神煞,不僅在樓中地位超然,論起辦事的能力,也遠在蘇夢枕的諸多下屬之上。
如今正值各方博弈,清算薛西神當日作為,隻會讓樓中上下內亂,甚至被六分半堂反咬一口,確實不是對他問罪的時候。
師青若今日來也不是說這個的。“我想,蘇樓主接到了我的邀約便同意前來,應當並不隻是想問我對那件事的看法才對。”
蘇夢枕眸光定定。明明和上一次見麵僅僅間隔不遠,他的麵色卻比上次還要差得多,但當他抬眸看人的那一刻,不會有人懷疑他會因為身患的疾病倒下去。“你做的事情太雜了。”
當日他願意相信師青若的本事,將金風細雨樓安插在迷天盟中的人手交給她調度,那在大事上他就不會指手畫腳。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金風細雨樓能在汴京崛起,對這句話最有發言的權力。
哪怕師青若的身份是迷天盟的聖主夫人也不會例外。
但並不代表,在一個太過緊要的時間點,他覺得隊友掉隊的時候,不會出聲提點。
“你要與金風細雨樓正式聯手,光靠著近來做的事情還遠遠不夠。我隻能看出你有收攏手下,讓自己辦事更加順遂的想法,能看到你明白何為借力打力,讓無情總捕代你辦事,但無論是傅宗書府上的家務事,還是方應看那頭的渾水,都不是當務之急。”
他將話說得很直接爽快,師青若也回得果斷:“可蘇樓主不能否認,我近來確實得到了幾個可用的人才。”
王小石和白愁飛的資料,在從白樓那頭送到朱小腰和她麵前的同時,一定也送給蘇夢枕看過。若非師青若先行招攬,這兩人對於蘇夢枕來說,同樣可以是好幫手。
因為楊鐵心父女的事情暫時移交到了六扇門,黃蓉與郭靖也暫時留在了迷天盟內。雖然還不能算是她的助力,但師青若有這個信心,遲早能將這兩個初出江湖的少年人拉攏到麾下。
至於陸小鳳和司空摘星……
今日的會麵中,他二人能來為她保駕護航,本就代表著一種態度。
“太慢了,我沒有這麼多的時間。”蘇夢枕說話間又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尋常人的咳嗽,若是以手掩麵,還能保持住自己的體麵。
蘇夢枕卻不同。
他這一聲劇烈的咳嗽,像是有一根看不見的絲線,將他的喉嚨與肺腑牽連在了一起。當臉上的神經顫抖的時候,肺腑劇烈的疼痛,拉拽著他全身每一根筋骨都在飽受煎熬。
就連他放在桌上的那一隻手,都因指節的發力而完全褪.去了血色。甚至讓人懷疑他會不會在這一陣咳嗽中,將自己的五臟六腑都給咳出來。
或許唯一值得稱道的隻是……
隻是並未咳出血來而已。
他定了定心神,認真地將帕子折疊放回了衣袖間,這才又重複了一遍:“我沒有這麼多的時間。”
對於一個病人來說,時間是最奢侈的東西。
從另一個角度上,雷損也不會給迷天盟這麼多的時間,讓她有機會重整部從,招募新人。一旦迷天盟對外展露出了蓬勃之勢,雷損必定會以最快的速度展開行動。
師青若很清楚這一點,但在這句質疑麵前,她還是先搖了搖頭:“如果你的時間真的短缺到了這個地步,你不會在前幾日和狄飛驚見麵。”
蘇夢枕臉上露出了幾分訝異的神情。
他在前幾日確實先去見了一次狄飛驚,也就是六分半堂總堂主雷損最得力的那位下屬。
六分半堂大堂主狄飛驚。
這個消息在京中並未對外隱瞞,所以他奇怪的也不是師青若會知道此事,而是她看待此事的想法。
師青若說了下去:“你如果真已到了沒多少時間的地步,你不會有這個閒情逸致再弄清楚,狄飛驚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江湖上的傳聞已經足夠讓你清楚,這個人很懂得評判人才、看清局勢。若是你的身體不足以讓你將某些信號成功傳遞給他,甚至是誤導他,你更應該做的是一擊即中,而不是先帶人拔除了六分半堂在瓊華島的據點,隨後帶著這份勝利去與人談判。”
蘇夢枕怔了怔,間隔了片刻方才繼續開口。“師夫人……你比我想象中的,要更了解我。”
師青若的眼神並不淩厲,甚至和狄飛驚有些相似,在看人的時候,透著一股溫和而明淨的味道。
但又或許,相比於狄飛驚,師青若的眼神還要更顯柔和一些,少了幾分對人對事的打量。
但就是這樣一雙眼睛的主人,明明來到汴京不過數月的時間,就已像是個和他相交多年的老朋友一般,一針見血地點明了他的狀態。
這很難不
讓他又一次想到了先前見到師青若時的錯覺。
好像那並不是他第一次見到她才對。
師青若的聲音卻又將他從稍縱即逝的恍神中拉到了眼前:“不,我並不了解你。起碼我不知道,當一個人全身上下有數種絕症,還有許多名稱都不一定有的疾病時,為何還能活於世上,甚至活得比大多數人要好。我想這並不能單純用奇跡來形容。”
蘇夢枕從容答道:“因為金風細雨樓沒有倒下,而我就是金風細雨樓。”
這句異常堅定而強悍的話隻在蘇夢枕的口中過了一輪,就已聽他話鋒一轉:“罷了,現在不是談論此事的時候,你既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那就應該更清楚我對這份合作的期望。”
“不錯,但動作的慢與不慢,不是光看現在的表現就夠的。”師青若揚唇微笑,“何況,我今日前來見你,本就是有一個計劃,想要和你商量。”
蘇夢枕頷首,示意師青若接著說下去。
然而或許他自己都未曾發覺,當他做出這個表現的時候,已將一部分的主動權交到了師青若的手裡。
更準確的說,當師青若率先一步跳出了對她行動太慢太雜的質疑時,她就已經在主客雙方的位置上完成了一步置換。
“說起來,這個計劃還是因為先前夜探神通侯府才讓我想起來的,也不算是白費了工夫。”師青若臉上的笑意更盛,仿佛仍要就這件雜事找回點場子。
蘇夢枕對此頗覺無奈,隻沉穩地聽著她說了下去。
“雖說這件事,是我在還未入汴京的時候意外聽聞,消息的來源我也無法告訴你,但蘇樓主大可不必擔心我接下來要說的話是真是假。”
“雷損不會輕易放過一塊本該到手的肥肉,在旁窺伺的神通侯府也不會隻有那些剛剛抵達府上的跳梁小醜。我很清楚,一旦我走錯了一步,到底會麵對一個什麼樣的結局。但若執行成功,說不定能將這兩方都給一網打儘。”
“我的計劃,若是歸成一句話,應當叫做——”
她一字一頓地說道:“置之死地而後生。”
蘇夢枕挑眉,凝視著麵前這張因運籌帷幄而更顯絕代的麵容,沒有質疑於她的算盤,而是問道:“你的死地還是我的?”
師青若伸手一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