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卓裕歎了口氣,“這事是我做的不周到,上酷刑我都認。娶到你,怎麼著都不虧。”
下高速要路過鎮中心,薑宛繁說要去一店裡拿點東西,卓裕將車停在馬路邊等。車窗降下來,外頭陽光刺眼,他把墨鏡戴上,音樂聲關小了些。
上回來這,陰雲暴雨,九死一生。
這回重返,天藍雲淨,宛如新生。
卓裕視線送遠,霖雀鎮不算小,三層高的自建房一棟挨一棟,一樓門麵裡建材店最熱鬨,液壓機碾鋼條的聲音此起彼伏,水果店老板娘坐在那打盹,進來客人也沒察覺。微濕的空氣浮遊過臉,沁涼不不乾燥,像天然的保濕霜。
卓裕的視線偏向另一個方向,三兩個穿苗服的阿嬤背著竹簍慢悠走過,頭上的大銀角複古瑰麗。
這就是薑宛繁長大的地方。
“看什麼?”薑宛繁回來的快。
卓裕問:“你穿過苗服嗎?”
她點了點頭,“穿過。”
卓裕替她拉開車門,“走吧。”
十分鐘後,卓裕看著這棟三層半占地幾百平的大庭院時,手心微濕冒汗。這幢小彆墅倒也不是說有多豪華,但打理得井井有條,應有儘有。
“緊張了?”薑宛繁哪壺不開提哪壺,歪頭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卓裕空出一隻手,勾著她的腰肢往身前一帶,挨近了,體溫亂竄,他身上淡淡的香推波助瀾,薑宛繁驀地一僵。
卓裕在她耳邊問:“也緊張了?”
她不說話就是默認。
卓裕笑著低聲:“這叫,夫妻同心。”
薑宛繁的臉頰發燙,後知後覺,這明明是美男計。
“媽,那啥來了!”守在門口的情報員一聲吆喝,正式拉開見家長大戲。
廚房忙碌的向簡丹風風火火地走出來,“嘴瓢了不會說話是吧,什麼叫那啥,叫姐夫!”
卓裕定在門口。
向簡丹轉過身,笑眯眯地望著他,“來了啊,累了吧,快進來坐。”然後扭頭衝著裡頭喊:“老薑,人到了,下來!”
急不可耐的踩地聲由遠及近,薑榮耀一手捏著大蒜子,一手握著一把小蔥,腰間係著粉色小草莓圍裙,“噢噢噢,這就是小卓吧,辛苦了辛苦了。”
卓裕畢恭畢敬,微微彎腰,“您好。”
薑宛繁睨他一眼。
卓裕側過頭,深深呼吸,“我怕我叫爸媽,下一秒就會被趕出去。”
“還緊張呢?”薑宛繁問。
“更緊張了,跟我想象中不一樣。”卓裕蹙了蹙眉,這熱情,讓他害怕。
彆說槍煙炮雨,駭浪驚濤,薑家根本就是風平浪靜,一團和氣。仿佛是女兒帶著相愛多年的男友回家,水到渠成的一件事。從態度到禮數,薑父薑母都無可挑剔。
向簡丹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席宴,薑榮耀坐在沙發上,不停招呼卓裕吃水果。全家唯一反應“正常”點的就是薑弋。頂著亂糟糟的頭發,穿著一件寬鬆毛衣,右耳戴著一顆耳釘,氣質拽得二五八萬,就沒正眼瞧過卓裕。
吃過飯,客套話是再也想不出新鮮花樣了,氣氛逐漸滑向沉默,到最後徹底暴露出尷尬本質。
茶杯口慢悠悠升騰出的熱氣,成了看熱鬨的唯一活物。
最終,向簡丹清了清嗓子,從神色到語氣無不慈愛,“小卓,你彆緊張啊,薑薑願意帶你見回來,我們還是相信她的眼光的。”
一旁玩手機的薑弋冷不丁地插了句:“不相信也沒辦法了啊,都這樣了。”
“就你長嘴了是吧!”向簡丹斥責。
薑弋對著嘴一劃拉,“OK,我閉麥。”
一打岔,醞釀的情緒又不對勁了。向簡丹臉上的憂愁明顯增多,幽幽歎了口氣,“咱們家呢,其實很開明。我呢,要求也不高。”
過於嚴肅了,薑榮耀忙不迭補充道:“基本上是沒要求。”
卓裕頷首,認真聆聽,“您請說。”
“過日子嘛,最後還是看人,物質外在不過是錦上添花。隻要這個人呢,三觀正,有擔當。家裡邊也不需要多富貴,父母健在,身體安康,和諧簡單就夠了。”向簡丹不僅是說給卓裕聽,更多的是說服自己,她又歎了口氣,“光我在這說了,小卓,說說你的情況吧。”
安靜許久,卓裕坦蕩真誠地迎接向簡丹的目光詢問,“對不起,這些,我都沒有。我父親過世了,母親改嫁,隻有一個妹妹在上大學。”
薑榮耀結巴,“那,那就你們兄妹倆相依為命啊。”
“不是。”卓裕答:“我還有個姑姑。”
之後無事發生,仍舊和諧共處。
但向簡丹頗有點強顏歡笑的意思,似在極力維持客氣與體麵。嘮嗑了一會,便體貼地讓薑弋帶卓裕上樓午休。
薑弋伸了個長長的懶腰,清晰嘹亮地賣乖,“走吧,姐夫。”
這聲“姐夫”就是墨汁,薑父薑母的臉色又黑了一度。
“喏,這就是我姐的房間,被子床單全換了新的,我媽起得比鎮口的雞還早,五點就開始收拾了。”薑弋雙手環胸,靠著門板,眼神帶著七分敵意三分審視。
卓裕任他看,毫不露怯。
半晌,薑弋冷哼,“夠吊的。”
他的敵意明顯,護姐心切。卓裕轉移注意力,聊起彆的話題,“奶奶不在家?”
“我奶奶年紀大了,不經嚇。”薑弋陰陽怪氣道。
卓裕神色從容,低頭掃視自己,“我這模樣,應該還好?”
薑弋說不出違心的話,諷刺道:“要是長得不好,我姐能看上你?”
卓裕笑著點點頭,“謝謝,就當你對我的誇獎了。”
心態挺好啊,薑弋倒覺得有點意思了,他自己也不是什麼乖男孩,遇到離經叛道的同類,瞬間拉近好感。
卓裕眼明,適時拿出早就備好的紅包遞過去。
“乾嗎?賄賂我啊?”薑弋嗤聲。
“不是賄賂。”卓裕說:“是你的改口費。”
“?”
“剛在樓下,你主動喊我姐夫了。”
“……”
主動叫人,被動接受紅包。
邏輯閉環沒毛病。
薑弋盯著這位空降姐夫,從頭到尾不動聲色,風輕雲淡,實則運籌帷幄,十拿九穩。
他掂了掂紅包,厚厚一疊。
薑弋挑眉,“我爸媽演技還可以吧?親切,慈祥。”
卓裕抬起頭,這確實是他匪夷所思的。
“彆被這表象騙了,尤其我媽——”薑弋懶洋洋地說著最狠的話,“她年輕時有個外號,叫霖雀一姐,現在依舊是小鎮頂流。”
卓裕默了默。
他和薑宛繁一起站在家門口的時候,向簡丹從廚房“熱情”地跑出來,並且手裡拿著一把菜刀,“高興”地朝著他抖手。
卓裕有種錯覺,那把菜刀,已經克製不住地要劈在他身上。
“其實你來之前,我姐已經專門回來過一趟,跟我爸媽說她已經領證的事。”薑弋想起那一天的硝煙,還有點嗆喉嚨,“過程你自己問她去,反正最後我姐就說了一句話。”
卓裕聲音有點啞,“什麼話?”
“她說,她已經把你給辦了,總要給你個名分。”薑弋有板有眼地複述薑宛繁那一日的據理力爭,“酒後亂性她做得不對,但是事情發生了,就要儘力彌補,保全你的名聲。”
卓裕:“……”
薑弋鼓了鼓腮幫,略帶歉意,也有惋惜,語重心長道:“雖然你成了我姐夫,但從男人的角度講,這事兒你有點小心眼了,訛詐似的非得賴上我姐,不大氣,不爺們。”
卓裕恍恍惚惚代入角色,懵懵懂懂地道歉,“對不起。但……下次還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