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憫敏笑容失斂,“你這是怎麼了?”
卓裕往前一步,目光咄咄緊逼,“我怎麼了,重要嗎?姑姑,我自認為,這些年,我對你,對公司,不講功勞也有苦勞。你也應該明白,你屢試不爽的底牌是什麼。我認這張牌,是因為老卓對不住你,是因為我想彌補,是因為,在我記憶中,你實實在在地對我好過。”
卓憫敏慢慢放下垂絲海棠,置於桌麵時,花盆底座壓到手指尖,一絲尖銳的疼痛反複跳躍。
“你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就是給您提個醒。”卓裕答:“老卓有虧在先,但他的結局已經夠慘烈。您回回拿陳年傷痛‘無意’展露,挑著我最軟的那根神經反複摩擦折磨,你有沒有想過,我也失去了父親,怡曉沒有了爸爸。他違反法規,沒個好下場,那是他已經得到的懲戒,就算是等價交換,老卓抵了一條命,你再要,他也給不起多餘的了。”
卓裕冷靜到近乎絕情,一字一字刨了自己的心。
卓憫敏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慌亂,當一個人,摒棄情感,就事論事時,事態就朝著不可逆轉的方向而去了。
卓憫敏終止這個角度的對話,大聲嗬斥:“難道‘兆林’沒有給你發展平台?沒有給你優渥的薪水?沒有讓你入股分紅?難道我不是真心實意地對你好?沒把你當一家人?!”——
“你彆忘了,你父親在世時,就把你的滑板給砸了。你要繼續走那條路,能有現在風光?”
卓裕說:“他是不讚成我滑雪,打過,罵過,但他從來不會,真正折損我的選擇。我上的大學,選的專業,我喜歡做的任何事,他最後都選擇了默默接受。”
“難不成是我逼你的?”卓憫敏冷嗬,“這些年,‘兆林’給你的不少,你不用現在給我扣帽子。”
卓裕的眼眸清亮如解凍的溪水,冷肅,卻也是極致的淡然。他低了低頭,再抬起時,沒有一點讓步與猶疑,“話到這份上了,姑姑,再直白就沒意思了。給的是不少,但我付出得也足夠多!”
他不含糊,逼近撂話:“自願也好,馬前卒也罷,這就是我應得的。”
卓憫敏胸口起伏,精致妝麵失了光彩,整個人都在抖,“你今天是來算賬的。”
卓裕抬了抬下巴,“是來讓你知道,我留在這,是顧及著情分,你的所有欲蓋彌彰,我都看得一清二楚。您既然握著自以為是的感情底牌,就要遵守好感情牌的遊戲規則。”
卓憫敏忽然反應過來,但還是不甘心地要一個明白:“你什麼意思?”
“從我告訴你,我有喜歡的女人那一刻起,薑宛繁就不是你能左右的人。”卓裕心頭的火一茬茬地往外拱,“任何人都做不了她的主。她不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司機,也沒有義務伺候好亂七八糟的親戚。我不是來算賬,我隻是來提醒,彼此該有的自知之明。”
唇舌如戰,硝煙無聲彌漫。
卓憫敏甚至看不清卓裕的臉,腦子嗡嗡作響。
手機在桌麵震了又震。
卓裕瞥了一眼,默然轉身欲走。
“喂……”卓憫敏手如機械,點了幾下才按準接聽鍵。
林延聲音慌亂,“媽,媽媽媽,你趕緊找一下大哥,他,他怎麼寫了辭、辭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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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雀地處Z省以西,山多氣溫低,回來這邊還得穿棉衣是薑宛繁沒想到的。到了晚上,薑弋還升起一堆柴火給她取暖,“姐你感冒了吧,鼻子都堵了。”
倒沒覺得什麼不適,薑宛繁伸手靠近火堆,上下翻麵著掌心。
火光把臉龐映得像打不勻的光斑,薑弋左耳上的骨釘像一顆星。他瞅了薑宛繁好幾眼,靠近了些,悄聲問:“姐,姐夫不是真的出差吧?你倆是不是吵架了?”
薑宛繁麵不改色,“沒,彆瞎猜。”
“肯定是。”薑弋篤定,“你臉上寫滿了心事,一點都不精神。我跟你說啊,丹丹也是這樣覺得的,彆看她啥都不問,剛才在廚房我偷聽到她跟老薑說話。”
“說什麼了?”
“說你喜新厭舊,對姐夫失去了興趣。”
薑宛繁哭笑不得,“就算是,為什麼是我的原因啊?”
“喏喏喏,我就說你們吵架了。”薑弋深信自己的直覺。
“真沒吵。”薑宛繁越描越黑,手一揮,“不跟你說了。”
薑大仙掐指一算,“還有,姐夫應該馬上會來找你。”
話落音,院大門“嘎吱”一聲,是有人進來的推門聲。薑宛繁心猛地一跳,真這麼準?抬頭一看,不是。
薑弋打招呼,“阿率。”
“這麼巧啊,你回來了?什麼時候回來的?”就是那個在雜技團上班的,追過薑宛繁,一心想跟她姐弟戀的人。
薑宛繁嗯了聲,“中午。”
小綠極有分享欲,熱情道:“正好,我這兩天學了兩個新動作,我表演給你們看。”
出來洗拖把的向簡丹往他們那邊看了好幾眼,阿率簡直承包了表演者和氣氛組全部。薑弋還挺捧場地鼓鼓掌,薑宛繁心不在焉,臉垮得像沾了露水的苗藤。
“你看,她回來到現在,一點精氣神都沒有,我看他們就是吵架了。你說卓裕怎麼回事兒,一沒電話二沒交待的,更彆指望他能過來溝通。你說是不是老薑?”
半天沒響應,向簡丹轉頭尋人。結果差點被嚇死,“你,你,誒,小卓你什麼時候過來的??”
卓裕輕車簡從,筆筆挺挺地站在旁邊,“媽。”
向簡丹有種背後說人壞話被抓包的心虛感,隻想快點轉移目標,於是指了指柴火堆,“薑薑在那坐著。”
卓裕進門就看到了。
烈焰燃燒的柴火堆,把小院烘得暖和、溫馨。薑弋的叫好聲、掌聲不斷,殷勤的小綠賣力展示自我,“霍霍哈嘿”個不停。一會一個後空翻,紮馬步,耍猴拳,眼花繚亂裡,又無縫銜接地表演起魔術。最後變出的那朵向日葵,逗得薑宛繁笑出了聲。
她笑起來真好看。
眼睛向下彎,嘴角邊有一個淺淺的梨渦,借了火光,眼睛是暖暖的色調,溫柔又從容。
小綠見女神笑,表演得更加賣力,“謔哈!”跳躍半空連著兩個後空翻。卓裕看得有點恍惚,以為在召開武林大會。
“咦?姐夫?!”薑弋震驚。
卓裕走過去,自然而然地挨著薑宛繁坐下。
薑宛繁也有點懵。
卓裕卷起薄線衫的衣袖,露出肌理精壯的小手臂,手腕上的白金表折出幽淡的藍光。他對小綠頷首示意,“你累麼弟弟?累了的話,回家早點休息?”
小綠不服氣,“來吧,咱倆比什麼?”
卓裕隨手撿了根地上的枯樹枝,在柴火堆裡晃了晃,然後拿近嘴邊,嫻熟地把煙點燃。這個動作他做起來行雲流水,很爺們,也很酷。
“我為什麼要跟你比?”卓裕不上道,宣誓領空權一般,“這是我媳婦兒。”
小綠深受打擊,捂著臉,氣衝衝地邊跑邊哼,“我再也不來你家玩了!”
薑宛繁一時安靜,沒什麼表情變化。
薑弋揶揄,“姐夫,你趕緊哄哄我姐,沒瞧見她不高興了麼。”
“怎麼哄?”卓裕淡聲道:“要不我表演脫衣舞?”
薑宛繁一眼無語地瞥向他。
卓裕接住她這一記眼神,認真問:“在這裡,還是回房間?”
薑宛繁仍舊這樣平靜地看著他。
橘色火焰升起青煙,乾柴劈啪爆裂響。卓裕一路風塵仆仆,臉色倦色難掩,薑宛繁鼻酸,慢慢低下頭。卓裕無聲握緊她的手,掌心包裹得完完全全。
“我很怕。”他聲音低,卸下所有逞強,“……怕你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