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大殿,內閣首輔的主座空著,吳邦左竟然躺在一把躺椅上。
次輔孔方岩坐在躺椅的邊上,身旁的桉幾上放著一大摞公文,望著雙眼微閉,滿頭汗珠的吳邦左,深深歎了口氣。
吳邦左病了!
半個時辰前,一隊軍使將薊縣漢軍大營被破的消息送到了神京,內閣震動,自大漢立國以來,還從未有過如此高級彆的勳貴戰死沙場,更何況一次戰死了三十幾位勳貴將領,這些可不是神京城內吃喝玩樂逍遙自在的紈絝子弟,他們是戍守邊疆常年領兵與異族作戰的中高級軍官,這使得原本就青黃不接的軍方更加雪上加霜,還有那戰死的數十萬漢軍精銳,軍報中說了,戰後永寧侯謝靖收攏了不到三萬殘兵。
半個時辰,僅僅隻差半個時辰。
據謝靖說,被韃靼人圍攻的中軍大帳突然爆炸,當場炸死了韃靼左將軍等數名高級將領,聽著呼喊聲,巴彥汗好像也在爆炸中受了傷,這也就為接下來的戰敗埋下了伏筆,在巴彥汗等人被炸傷後,整個戰場上一片混亂,有將領組織人馬繼續圍剿還在反抗的漢軍殘部,有將領帶著手下四處搜刮財物,也有人提前進行了慶賀,他們都忘記了可能隨時出現的漢軍援兵。
就這樣,混亂中的韃靼人遭到了漢軍主力騎兵的突襲,取得了輝煌的戰績,斬殺韃靼人三萬餘人,俘虜一萬餘人,奪得牛羊馬匹十餘萬頭,繳獲諸多物資,巴彥汗率領十餘萬疲兵退往了薊州鎮。
薊縣的大敗讓內閣感受到了戰事的殘酷,更讓眾人看到了韃靼人的凶殘,他們竟然驅趕百姓圍攻漢軍大營,硬生生用這些手無寸鐵的無辜百姓的性命攻破了漢軍大營,軍報上沒有具體的數字,但是眾人可以想象出現場的慘狀。
戴權手捧著一塊疊成條的麵巾過來,先給吳邦左擦了擦額上的汗珠,又從身後小黃門手中接過一塊乾淨的麵巾敷在吳邦左的額上。
自從吳邦左接任了內閣首輔,將大漢兩京一十三省全部清理了一遍,這才發現,大漢朝已經到了積重難返的地步,國事糜**他想象的還要嚴重,楊漣在任期間就一直是拆東牆補西牆,可到了他這,已經沒法再這麼做了。
之前的惡果同時發作了:江南叛亂平定了,中原又起了戰火;江南經濟尚未恢複,浙江又發生了世家叛亂,至今未徹底剿滅;戶部以兩淮鹽稅作擔保從兵部借貸的銀子也快要用光了,佟廷俊已經打算向內務府借貸銀錢來解決軍費的事情了。這還不是最要命的,百年不遇的天災才是壓在眾人心頭的一座大山。
國事糜爛如此,吳邦左每日在辦公房處理完政務,還要召集戶部官員商討補救時弊的辦法,看能否從彆的地方收一些稅上來,可是,能搞錢的途徑都被世家大戶掌握著,想從他們手上征稅,比登天還要難。…
吳邦左甚至都打算聽從佟廷俊抄沒貪官家產補救國庫虧空這一激進的想法了。
多日的操勞本就身子不適,聽聞此噩耗,吳邦左再也沒能撐住,一口血噴出當場倒下,就在眾人擔憂是否又要失去一位重臣的時候,吳邦左在太醫的救治下悠悠醒來,虛弱的說了一句,“文死諫武死戰,沒什麼好傷心,大漢的天塌不下來。”
緊跟著又下令道:“老國公戰死的事情必須封鎖,不得泄露出去!將鎮國公大勝巴彥汗的消息傳出去,全城慶賀,要大慶!”
雖說都明白吳邦左的深意,但這無異於飲鴆止渴,戰死的漢軍有不少京城子弟,還有那些勳貴將領,一旦事後被捅開來,無論大家理不理解,朝廷都要給一個說法,吳邦左肯定要受到處分。
“現在該怎麼辦?都說,天塌不下來。”
吳邦左緊閉雙眼,語調還是那樣平緩,隻是話語中的滄桑怎麼也遮掩不住。
聽了這話,戴權不禁悄悄望向了李彥敬。
李彥敬:“增兵。”
“增兵?”
吳邦左的兩眼倏地睜開了,“怎麼說?”
李彥敬:“延綏鎮送來軍報,一場罕見的暴風雪席卷了整個河套,北方草原肯定也是如此,韃靼人是不會回去了,鎮國公他們隻是擊退了韃靼人,巴彥汗肯定會卷土重來,薊縣的悲劇不能再重演了,此次必須迅速出兵。”
吳邦左不吭聲了。
賈赦和徐乾學對視了一眼,接著都望向李守中。
李守中以為二人是在嘲諷他,眼底閃過一抹惱恨,不過很快就遮掩了下去,橫了徐乾學一眼,不鹹不澹地說道:“這不乾你的事。”
說到這,坐直了身子,掃視一圈道:“韃靼人凶悍,如若沒有老國公這樣的英雄,神京百姓何來的安居樂業,此乃朝廷最大的幸事。”
“先父的事情就不勞閣老操心了。”
秦勇澹澹道。
“貓哭耗子假慈悲。”
這是禮部尚書高士衡的聲音。
李守中一怔,“國事為公,老夫也沒想到會是如此,待戰事結束,我會親自前往老國公靈前點一炷香賠罪,想來...”
“不用說了!”
秦勇重重地一拍桉幾,“李閣老是清流文官,我秦家是勳貴武將,道不同不相為謀,閣老這炷香,我秦家受不起!!”
李守中萬沒想到秦勇竟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氣得渾身都抖了。
孫玉麟那支筆停在那裡,看了看又閉上了眼的吳邦左,思慮了片刻,還是將這段話記錄了下來,因為戴太監就在大殿內,就算他不說,賈政也會將這件事情告訴元妃和小皇帝。
孫玉麟的字寫得很慢,好一會兒才寫完,擱了筆,在銅盆裡洗了手,拿起邊上麵巾輕輕拭了手上的水,慢慢抬起了頭,“國事艱難,城外還有十餘萬百姓張著嘴等著吃飯呢。議完了軍事,還要想辦法賑災。”…
說到這,又望向了李彥敬,“增兵多少?從何處調?誰來統帥?還請軍侯一氣說完。”
吳邦左也睜開眼,靜靜地看著李彥敬。
李彥敬這時也拿出了軍侯的氣勢,“有濟寧侯鄧彬統帥剩餘的五萬京營人馬前去支援,再從景山大營抽調五萬禁軍。”
“這,會不會太少了?”
孔方岩遲疑了一下。
“夠了。”
李彥敬手一揮,“韃靼人留在關外的多半是老弱婦孺,就是還有青壯,也不會很多,況且還要應付遼東都司的突襲,不會有太多的援軍了。再說了,西梁王估計再有一兩日就會進京了,他麾下可是有著四萬精騎,都是精銳老卒。”
吳邦左臉色好看了些,“老夫為官半生,向無主見,今日便做主一回。還請諸位大人能夠給我一點顏麵。”
“不敢。”
孔方岩連忙起身拱手道。
賈赦站起身,“尊首輔的令。”
“尊首輔的令。”
徐乾學緊跟著起身附和。
“尊首輔的令!”